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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又见征尘
一大团不时变换形状的烟尘,顺着三百年前大唐征东元帅薛礼薛仁贵大军开辟的古道的灰色脊背,滚滚而来。
“应该有百余骑。”安存秀出声道,他在学院从老将周德威那里学过望尘术,加上这几年的打磨,望尘术已是炉火纯青。
众人纷纷将目光聚向这位年青的主将。
区区百骑,他们还没放在眼里。
这几年安存秀为了获得马匹,做过数次马匪,越过边境去抢劫契丹与奚族的马匹,曾遭遇过不少次被人设伏或者追击,没少打这样的硬仗。
但是,那些都是他们特意绕了几百里路去了其他州的边上做的黑活,从未将敌人引至家门口过,毕竟青龙寨现在三千精兵大多数是周围百姓为报答安存秀这五年来的恩泽遣了家中子弟投军而来。
安存秀入镇青龙寨的最初一年立足不稳,尚有小股契丹人着秋高马肥之时过来打草谷,被安存秀设计伏歼。
在那以后以青龙寨为中心的方圆百里,这几年都是太平无事的。
现在突然出现这群身份不明的骑士,到底因为他们做马贼之事东窗事?
又或是契丹人要撕破脸皮大举进攻晋国了?
安存秀一时把握不准。
若是前者,自是要赶紧派人通知寨中人转移那些马匹,以免人赃俱获,否则若是一个处理不好,扣上一个破坏二国友好关系的帽子,相信无论刘守文还是安青宁,又或者是安青海都不会吝啬他这个小校尉的颈上人头来平息契丹人的愤怒,得早做打算为妙。
若是后者,那就要好好想想何去何从了。
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挡住这波敌人,摸清敌情先。
那团烟尘已经绕过一片茂密的树林,再出现在众人视野里,已经变成一团蚂蚁似的黑点。
烟尘中,人马轮廓已经依稀可辨。
来的人马分为二队,前面有十余人,后面近百人,相距约有二百丈。
状似一追一逃,前队之人偶有滞后,不多时即被后方人马吞没。
安存秀暗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针对自己来的,事情尚有转圜余地。
安存秀回过头去,看见阿玉喜已经将虎皮拾掇完毕,下令道:“石敢,你牵马至灰狼谷再上马回寨中做好接应准备。”
石敢默不作声地解下腰间箭囊递给秦新,又从阿玉喜手中接了虎皮等物,疾步朝他们藏马的地方走去。
到灰狼谷再骑马,这是怕在这溅起的灰尘为那些人所察。
“秦新,你带几人去金鸡岭,余下之人跟我带七星坪。你多准备些檑木山石。但听厮杀声起,你便将木石阻塞道路,切记勿要贪杀,重在阻人。”
“得令。”秦新闻言,老脸一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舔了舔嘴唇,点了三人往左边山道而去。
余下诸人紧跟安存秀,牵了马匹往那七星坪赶去。
金鸡岭离此处约有二里,毗邻古道,地势不高,约有丈余,形若一只雄鸡,将这古道拦腰啄断。
七星坪毗邻沙河,却又高出沙河有十来丈,是前唐古道在此处的尾巴,地势较为开阔,过了七星坪,山势猛然陡峭起来,古道年久失修,为杂草树木所侵。
唯有一条狭窄山路西去,至宽处勉强能并行三马,遇到险要处,却是只能行单人单马,就是这条小路也是青龙寨为了方便大军去北方“干活”砍出来的道路,辛苦一年多才砍出来的路。。
真正好行军的路途却是要在顺沙河直下三十里,那里有渡口横渡沙河至其右岸平原区,溯河而上,再行五十里便是三河城,三河城往上一百里便是青龙山后背,只是如此行军须多费时五日以上,自是不太适合青龙寨这种小规模调兵。
萧勒兰趴低了身子,将头紧贴在汗淋淋的马脖子上,刺鼻的马汗臭味裹挟着血腥味直往鼻子里钻。
古道二侧的枯黄的树木与灰褐色的土岩如潮水般往后快速退去。
她脸上的汗与马脖子上滚滚而出的汗混杂在一起,却又很快被呼呼的风吹干,余下一脸的黏腻。
经过一天的艰苦厮杀,她的手臂早已麻木得快抬不起了。
刀剑无眼,在冲出包围圈的时候,她大腿处挨了一记刀花,鲜血将她的下裳沁得漆湿,疼痛无比,十八年来锦衣玉食身份尊贵的她,何曾受过此等磨难。
她的父亲是当今契丹元帅萧室鲁,也就是当今太后的异父哥哥,而她的母亲则是当今太后述律平与先皇耶律阿保机的唯一女儿耶律质古,因此身份她被额外加封为郡主。
前方马背上那个瘦小坚韧的身影,成了她咬牙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
前方小男孩名为耶律兀欲,是她舅舅或者说是大表哥——契丹旧太子,现任人皇王耶律倍的长子。
萧勒兰不知道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明明已经约定今夜一起出逃,自己可以准备得更加周备。
结果耶律倍竟是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顾,居然昨夜连夜出逃。
消息传来,害的自己这一行人不得不仓促行事,以致很快为人识破,陷入绝境。
真不知道是说他胆小,还是说他绝情,萧勒兰心中恨恨不已。
已经逃亡了将近一天了,侍卫们用自己宝贵的性命探明了通往晋国的营州与沈州大道如今皆有重兵把守,取远路绕道三河城再去沈洲,却得连渡二次河,沿河而来未见片板,想来都已被人聚拢控制。
以前听阿爷跟其他人酒后笑谈讲,说起过这沈州的东南方向还有个青龙寨也有晋兵驻守,不过阿爷说起这里的晋兵完全是忍俊不禁的样子,其余的人也全是轻蔑的哈哈大笑,显然这里的晋兵不堪一击。
如今,自己依靠亲卫们的死命拼杀断后,才得以甩掉伏兵循了这古道逃亡,却不料又遇到了另外一股追兵。
她现在不求那青龙寨晋兵能抵挡多久,只能祈望能给自己换匹马继续逃亡,她这边的十余人本来都是一人配三马的,现在只总共只剩三人三马了。
这古道越来越难行了,狭窄的地方被外侧水流湍急的沙河冲刷得只有丈余宽,崖高水急,更要命的是,地势越来越陡,急转弯也越来越多了。
幸好前方是片空阔的大坪,不用再费心思御马了,马背上的三人不由得略微松了一口气。
“唏律律”一声马匹的哀鸣声响起,跑在最前方的马匹,踩着了地上的一根树枝,马蹄收不住,重重地往前摔倒在地。
马背上的男孩如块被抛石机投出的飞石一般,径直往前树林砸去。
“兀欲!”紧随其后的萧勒兰惊骇莫名,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却根本来不及伸出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