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造反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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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定身

张伯伦再睁眼的一刻,天使突然不见了。被掐断了脖子的女人呆呆地倒下,眼球里的血管因颅压太高而破裂,舌头也逐渐变得僵硬和干燥。

脖颈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角度,似乎刚刚凶恶的表情都已经凝固了。除却惊愕不信的眼神,死亡给她的脸庞抹上了一抹阴影,使得她的表情线条变得僵硬而突兀。

她颓然地靠在已坍塌的石桥上,疯桥虽然已经分崩离析了,但基座仍然留在原地。天使在拧断了她的脖子之后,并没有把她留在原地,而是将她甩在一边。然后就消失了。

在缭绕的雾气之中,谁都猜不准它的去向。但张伯伦脑海中浮现出的感觉是,它没走。

他分明能感受到冷漠而木然的视线。

与之前那张狂而充满恶意的凝视不同,现在的视线没有温度。

张伯伦很信任自己的直觉,相信直觉是在持续地流亡中生存下来的必要条件,当从学院撤退的时候,药房里还剩下几副药剂,张伯伦服下了其中一支,以强化自己的感知,这也就是所谓的直觉。

凭借这种直觉,他总感觉周边有两道簌簌发凉的视线投向他。

魔法对身体天赋的加点,是一门纤细而脆弱的艺术。

草药和萃取汁已经可以直接作用于神经,药剂师协会推广的新型蒸馏提纯技术,已经推动了药草学和魔药制剂工艺的进步。但人类的神经系统单薄而纤细。

加强视力和听力,当然可以使自己耳聪目明,这对于先发制人释放咒文有很大的好处。

但同样,超强的感官反而使得自己对精神控制类的诅咒没有抵御力量,大部分巫师死于勘探与遗迹探索。因为他们总是最早受到诅咒的。

过于活跃的视听神经也会大量消耗给脑部供给的能量,就相当于打开了一个永远不会关上的开关,作为被动接受信息的感官,听力是很难被阻绝的。除非戳破鼓膜或挖掉听小骨。

因此,学院里同学时常抱怨自己听见了自然界或地下的耳语,一个个变得神经衰弱。

一个时刻都在与外界交互的人,很难通过冥想的方式来强化自身的灵力。

这样的情况也出现在年轻一代的武斗派身上。作为常驻的防卫力量,安保部除了周期性地释放一些巡山的幽灵,就是进行集体操练和肉身强化。

最经济的方式是通过皮下注射的方式注射肽类激素,这些奇妙的物质通过萃取和合成的时候,被浓缩成了注射液,导致安保部里一水儿的健美先生。

但大量的肌肉时刻需要燃烧热量,而大量进食又对肠胃系统增加了压力;为了提高进食效率,又不得不进一步改造肠胃。

最后的结果是差点儿试验出一屋子食尸鬼。而这些力量超拔的饭桶无疑为食堂创造了大量利润。同时在实际的格斗中极度缺乏耐力。

相较而言,张伯伦选择用药剂逐渐强化了自己神经反应系统,这种漫长的培养方式很危险,一方面放弃了升级的优势;

另一方面迫使他不得不自主摄取更多的知识,以帮助自己构建更合理的身体结构。或许这种发展的路径能在后期取得一些优势。

但谁都打不过的斗帝总要经历一些谁都打不过的起步时期。

因此,当所有人都还在亨德尔学院里求学时,张伯伦是相当脆弱的,也由此留下了一些晦暗的记忆。

但现在的他,感谢曾经的较真。

反应神经的加快使得他比周边的人在突发事件面前反应速度稍快了一点点。

但这一点点的反应时间意味着神经系统压力的几何指数下降,以及相应的心跳速率、肾上腺素分泌与血液循环速度的平和。

换言之,现在的张伯伦先生没有因意外惊吓而产生的僵直状态,当然这也使得他距离人性更远了一点。

但张伯伦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便。神经系统的一点变化,对他的影响是全面的。

海顿和莫扎特都可以看见彩色的音符,而他所见的世界,也与正常人不同。他不在乎社交礼节,没有共情心,不会分神;人间许多悲欢离合,他也自然无动于衷。

只是他继承了威尔逊的名号,威尔逊总是热情的,温柔的。

所以他知道自己理当誓死保护身后马车里的卡门女士。

回到雾气之中,他完全依靠直觉来履行自己的使命。

作为潜意识领域的某种统觉,直觉总是绕开理论的判断提前给出结果。它的形成一部分固守于人类的本性,另一方面则是无意识地对感官经验的整合。

他闭上眼,果然感受到了在空气中的某丝诡异,对方仍然在雾气中窥视着自己。

但这并不是身体长出了第三只眼睛的缘故,过了今晚张伯伦恨不得封存所有关于魔眼的研究,是的,所有的人估计都已经被密集眼球深深地恶心了。

是声音。

张伯伦身边此刻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没有马的呼吸和偶尔的马蹄声,也没有虫后振翅,

在与曼彻斯特和埃克塞特的一干博物学家的往来中,张伯伦学习到的一点是,应激反应是所有生物的共同本能。

而在平时,包括马在内的哺乳类动物是不可能保持绝对静止的。

除非他们发现自己此刻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应急反应足以使他们变得僵硬而迟缓。

尤其是马,虽然马早已被人类驯养,但由于在草原进食时被伏击,已经成为了一种铭刻在基因里的记忆。

马是不可能完全保持静止的,自然的马在安全的时候会低头吃草、等待的时候喷气和跺脚,街道会回荡起马蹄铁踏过石子的声音,但绝不可能保持绝对的寂静。

譬如看见红色的反应自然就是紧张,对比色强烈的自然反应是不安。

直觉帮助提高了0.1秒的神经反应,但别小看这0.1秒的反应,接下来的方位或闪避动作都是人类作为灵长类在亿万斯年进化中,积攒而来的本能。

是的,由于英国的独特情况,练气方士遭遇了先天的滑铁卢。本地绝大多数的灵脉都被封死了。

因此,散逸而出的些微灵力,都必须用在刀刃上。这造就了张伯伦独特的进化路线。

是他的辉煌,也是他的寂寞。

压迫着张伯伦的阴冷视线消失了,尽管还不清楚天使离开的原因。

而身处其间的他还不敢发动灵力,浓稠的雾气似乎能够隔绝魔力的感应,张伯伦试着感应了一下马车的位置,但什么都探查不到。

而头稍稍偏过,余光又能瞟见着马车就在一旁停着,这充分说明,雾气足以隔绝魔力的探知。

从效果上看,雾气甚至连诅咒都能隔绝,在雾中发动探知的法术,恐怕统统都得失效。而对于张伯伦而言,更加致命的是使用这种方法探知高维的魔法生物,反而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无论怎样的神通,食物链的压制逻辑都是一样的,在做出动作的当下,就会被捕猎。

何况现在车内还有昏倒的卡门女士需要保护,虫后不能出任何意外。

张伯伦缓缓地张开双臂,腋下的黄铜手杖被换到了右手上,铜杖缓缓地向外递出,而眼睛慢慢向相反的方向望去。

他不能将眼睛从正前方移开,因为那是天使最后露面的地方。或许目光只要稍微移开一点,这个恐怖的天使就会直接扑到脸上。

但他知道自己身后的某一个角度是货运公司的外墙,正对的马路对象则是一家炼钢厂,有一座很高的烟囱。

夜间没有飞鸟,所以不用担心来自头顶上方的俯冲。至于蝙蝠,张伯伦没有听到动静。

对的,伦敦是有蝙蝠的。对于用魔法药剂强化过听觉神经的亨德尔人而言,蝙蝠的动静逃不出他们的觉察。

但现在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只能说明危险就潜伏在他身旁,而且很近,以至于或许雾气褪去,他就能同天使打个照面。现在想想,这真是个魔鬼笑话。

手杖仿佛成了鞭蝎的尾巴,这一古老的节肢动物堪堪依靠身后灵活的鞭刺来探知靠近的敌人。

但鞭刺碰到捕食者,储存在尾端的酸腺会立刻喷出浓度百分之八十的乙酸。

至于张伯伦的乙酸,就是手枪里的子弹。

在张伯伦被雾气阻隔了视力的不远处,一只已经张开了双翼的天使,因为某种特定的理由而被突然定格了下来,但他明明白白地紧盯着张伯伦的动静。

尽管张伯伦还没有将视线投过去,而天使不知为何,似乎很忌讳眼睛。

好像一旦被视力扫到,就会瞬间定格。

但此刻他距离张伯伦已经很近了。

登山杖顺着右臂探出,向前顶出一寸,没有碰到任何阻碍。

两寸,没有。

张伯伦蓦然深吸一口气,登山杖向前突然刺出,他是一名业余的剑术好手。

也没有。

没有发现天使,神经高度紧张的张伯伦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转头就要跑回车厢,却在转头的一瞬间愣住了。

他终于看见天使就站在右侧不足两米的地方,双手已经伸向了她,露出了贪婪而狰狞的表情。

这个姿势是正飞扑过来的姿势。他双翅展开,一只脚已经腾空,另一只脚只留着脚趾还留在地面上,身体已经前倾到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几乎全身都要欺上来了。

任何一名雕刻家或物理教师,都难以分析眼前的姿势,是如何保持重心的。但他们对于这尊雕像的评价一定出奇的一致:

“一副描绘危机即将到来的佳作,不可思议的重心与绝妙的视觉骗局,制造出了即将扑上撕咬的视觉奇景。”

它更像一张照片。

撇开时装杂志式的导语,张伯伦习惯性地往腰间掏出了还剩四发子弹的左轮手枪,高举的枪口对准了石雕的眼睛。

天使没有任何表情。

“砰。”张伯伦果断地扣下了扳机。子弹在石雕的表面撞击出火花,巨大的冲击力让铅头子弹在石像的眼睛上撞得扁平。

即便击中的是真正的石像,密度更高的子弹也完全足以撞出一个弹孔。

然而,左轮手枪的子弹被天使的眼球磕成了一块锡箔,眼球的硬度看起来远高于.357口径的手枪子弹。天使不是拉罗舍尔的普通市民,被随便一支藏在矮墙后的火枪打死。

张伯伦马上打响了第二枪。

我们应当客观地评价他的枪法,第二枪也结结实实地集中了同样的目标。

然而天使的眼球仍然没有一丝破损。

张伯伦真正感到棘手的是,眼睛是迄今为止所有生物,包括魔法生物的共同弱点。

除了倒霉的阿喀琉斯,由于眼球内包含大量视锥细胞和视杆细胞,需要感应外界的光,因此注定是脆弱的。

无论是魔法生物,还是已经灭绝的化石。作为古生物学研究的起源之一,大英博物馆雇佣了许多冒险家,去各地的矿井里搜集古生物的化石。

研究显示,除了极为弱小的三叶虫,几乎所有的生物都没有很好地解决眼部保护的问题。

至于巫师用魔咒和肉块创造而成的魔眼,那简直是在送人头。所以魔眼只能养在金库旁边当监控。

吃了两枪之后,天使倒是没有什么动静。

但张伯伦总觉得,这座石雕的眼神好像变了。

原本是漠然的凝视。

现在,已经是在打量尸体的眼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