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会谈
此刻,坐落在绿园里的白金汉宫西向的房间里,白色的巴洛克墙板与金色的罗马风格的麦穗图案,铺满了华丽而张扬的大厅。
六米的厅高,悬挂着一盏华丽繁复的水晶琉璃吊灯。门旁的烛台用熟黄铜铸成,并涂上了一层薄薄的金漆。
落地烛台的风格完全是罗马式的,林妖以少女的姿态挽住曲瓶的鹅颈掌灯,三层共三十六支蜡烛,如琉璃天中的三十六颗明星,排列着闪耀烛火。
厅堂重心则摆放着一整块花岗岩镌刻出的镶嵌金边的壁炉,上面端放着由罗金汉与梅森打造的教堂蓝水晶镶珐琅的食盒套装,摆放的灵感是东方式的。
壁炉前摆放着两支三人长的沙发,椅背由烤漆的桃心木拼双层打造,椅面上镶着一整张阿尔卑斯山麓的牧场精选的水牛皮。
坎特伯雷的威廉·豪利此刻正盛装坐在沙发上,闭眼默念着祷文。
一位高贵的妇人正站在著名的白色会客厅的大窗前,双手合十地望着夜空祈祷。
她穿着紫色的紧身衣,披着一件钻石搭扣的紫色天鹅绒披风,穿着一条绣了丁香花的鸭青色长裙。
胸前扎了一条芥末黄的小缎带结,系上了一只鸽血红宝石的坠子。她雍容的仪态此刻被焦虑不安的神情所替代,但富丽堂皇与优雅得体并未减损半分。
萨克森科堡·萨尔费尔德的维多利亚公主,肯特和斯特拉森公爵夫人,大不列颠与爱尔兰王国的王后玛丽·路易斯·维多利亚,此刻刚刚口述完一道特殊的旨意,书记官坐在精美的书桌前奋笔疾书。
这张考究的书桌出于家具名家弗朗索瓦布歇之手。一位面目严肃的女官此刻打开了会议室的大门,小心地扫视了一眼大厅中的客人。
她明显是得到了特殊的吩咐,才敢将谨慎放在礼仪之前。在确认厅中没有外人之后,女官轻轻地踏入会客厅。双脚踏上松软的克什米尔地毯之后,就只留下了“簌簌”的脚步。
王后转过身来,用温和的声调问道:“哈里斯嬷嬷,底西福涅夫人回来了吗?”
女官向王后行了一个礼,然后用不安的声调回答:“承蒙陛下关心,夫人已经回来了,她在化妆间里补妆,陛下如果想要见到她,夫人一会儿就来拜谒陛下。”
“不用,嬷嬷,”王后的声音愈发温柔起来,这种温柔让所有不熟悉她的人,都认为她代表着所有欧洲女人的慈爱与温柔,“我听到她的歌声中断了,所以很关心她的情况。底西福涅夫人的歌喉婉转如百灵鸟,她的领唱现在仍是坎特伯雷唱诗班的标准教材。只是听到歌声戛然而止,我担心她遇上了什么意外。”
“喔,陛下,”哈里斯用一种动人的腔调来表达夫人和自己如何深受感动,但一扫而过的锐利眼神表示,她并没有被虚情假意的说辞骗倒。
“夫人请我转告您,演出非常成功,这场在泰晤士河上的赌场无论是舞台还是音效,都达到了巅峰。一切都归于王后的荣光!
夫人谦卑地向您表示,虽然中途遇到了一些意外,她不能说完全不感到惊讶,但演出还是完成了。演出取得了理想的效果。
陛下盼望的东西,她已经让玛格丽特到场亲自照看,明天就会完成。陛下无需担心,一切都为了英吉利的荣光。”
“哈里斯嬷嬷,您说得实在太动人了。底西福涅夫人如此费心地为英吉利的小继承人操劳,要延续自我的先祖,伟大的乔治一世沿袭下来的,镶嵌着泪水与荆棘的王冠,这是多么崇高的精神。”
“不,陛下,虽然您永远是正确的,但请允许我代表底西福涅小小地抗议一下。夫人所做的一切,不光是为了小维多利亚。
您想想看她那苍白的皮肤与如钻石一般清澈的眼神,小亚历山德里亚,您的女儿,当然是全英未来的表率。
但站在治理国家,尤其是治理一座面对法兰西与西班牙的包夹,尼德兰的挑战与罗马教廷觊觎的守护者之国。她的自由精神显然是对邪恶的纵容。
光凭宽容和纯洁是不够的,这还需要睿智与严厉。而这两样,您都从娘家带来了。您仍然是萨克森的公主,是肯特公爵夫人,神奇的尼伯龙根的血脉仍然在您身体里流淌。
夫人毫不怀疑,您才是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的王,也是印度、加拿大、澳大利亚,乃至于日后所有大陆共奉的国主。
所以,只能请小维多利亚再委屈一下,在她美丽而智慧的母亲面前,将王座稍微让让。她还年幼,等结了婚,有了孩子之后,继承权一定会作数的。”
“喔,夫人的这番话多么地高尚,也多么让我伤心。她为我的母子情奉献了这么多,嬷嬷,我应当如何报答她?”
“您什么都不用,只要汉诺威的王位一直延续下去,所有的臣民与我都能如孩子一般贪心地渴望您的关爱与慈爱,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一股清冷的女声从门口传来,威廉主教在听到这阵声音之后,本能地起了身鸡皮疙瘩,祷告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主教继续低头,关于主的仁爱与对英国光辉前景的祈祷便又在低沉的祷告中持续了下去。
站在门口的这位,有着一张细腻而白皙的鹅蛋脸,与英国常见的尖下巴不同,脸颊的线条柔美而温和。
她的眉毛短平而粗厚,显示出男子般的气概,又衬托出双眼的锐利。
但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灵眼睛,不用开口,仅凭一个眼神,就完整而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喜好,譬如喜悦与憎恶。
女人有着一张樱桃小嘴,无论是平静的叙说,粗哑的诅咒还是婉转的歌声,张张嘴便都能自然地流泻。
她的五官,我的读者朋友们,如果不是我们有幸确认她的高贵,几乎就要同刚刚在桥上唱歌的白衣女人画上等号了。
“演出非常成功,一首古老的童谣,用来为伦敦的童心与英国的命运祈福,再符合不过了。”穿着罗马式浴袍的女人向王后行了个礼。
“我听嬷嬷说,您遇到了一点意外,”维多利亚王后双手攥紧了手绢。
“无需担心,我尊贵的陛下,一辆马车误入了观众席附近,里头有一个不服气的吉普赛人,想要和我探讨一个小节的谱曲问题。”
“您满足她了么?”
“理当如此!我亲爱的陛下,理当如此!谁叫这是我们这些不幸投身于艺术的可怜虫,为年轻的同行必竟的义务呢?”这个名叫底西福涅夫人的女人谦虚地说到。
“那她……”
“啊,早知道陛下这么关心她,我就应该将她带进宫来的,”底西福涅夫人开始认真地观察王后的表情,而后者就像一只惊弓的小鸟,发现自己引来了一条树蝰和蝮蛇。
“不不,我为您又吸引了新的歌迷而高兴。艺术的鉴赏,正是因为跨越了身份,填平了阶级,让所有的人都有机会接受缪斯的教导,所以才如此弥足珍贵。”王后立马收起了自己不合时宜的好奇心。
“您会见到缪斯的。”底西福涅夫人恭敬地行了个礼,但在一旁的豪斯主教看来,这句温柔得体的话的内容,不啻由死神当面向你宣布:“您马上就会死。”
“感谢您的服务,底西福涅夫人,请您接受一个朋友的馈赠,她代表英吉利,感谢您的祈祷与赐福,”王后从手指摘下了一枚钻石戒指。
“以皇家的名誉和我的友谊,我恳请您收下这个小小不言的礼物。如果可以,下次祈福您是否愿意定在十月?”
“哦?陛下为什么想吧全城弥撒的日子再往后推两个月呢?”
“不不不,”王后感到了不安,底西福涅夫人的话代表了一种怀疑,而她不能告诉对方,这是自己在还清醒的时候,与女儿维多利亚所做的约定。
“十月是我可怜的母亲的兄弟的周年祭,我们虽然没有捡骨礼这类充满圣地风格的风俗,但在我的家乡,周年仍然要为阴间的亲人祈福。
我即将回到娘家,等周年祭结束,才会回来。所以才恳请您体谅我们娘俩儿的苦衷,等小维多利亚与我回宫,再来听您的演唱。”
“原来如此,陛下,家庭亲情本就是皇室秩序的基石,尤其在臣民面前。您放心地去吧,我等待您摆驾回宫的消息。”
“您不和我同去吗?”王后是真的感到了惊讶。
“不,夫人,因为天气缘故,您知道我来自伯罗奔尼撒半岛,德意志森林的空气,只会害我沙哑和气嗓。”
“那我为您祈福,夫人。”
“我也爱您,我的陛下。”
短暂的对话结束之后,哈里斯嬷嬷扶着夫人,缓缓地离开了华贵的白色会客厅。
在她的身影消失了好一阵之后,一名年轻的黑衣教士才举着带有主教签名的通行证,怯生生地走到了偏厅。
大主教豪瑟此刻正在窗边沉思。刚刚王后与底西福涅的对话他都听见了,至于对话的内容,在他听来,都是触目惊心的阴谋。
在与黑衣教士简短地谈了一阵之后,圣座带着沉思的表情回到了会客厅。
“圣座大人,您有什么需要禀报的吗?”王后看到主教阴沉的神情,便在揣度消息的好坏。
“陛下,底西福涅在摄政街的招魂仪式失败了,一个伦敦本地人和一个吉普赛女人搅的局,底西福涅露了底,用诅咒摧毁了摄政桥。
搅局的女人受了重伤,但场面已经失控了。今晚底西福涅的屠城计划露陷后,威斯敏斯特的天使不得不“清理”了她。但不清楚的时候为什么她又出现在王宫。”
“是谁,能干扰底西福涅的诅咒?”
“不清楚,男人像是本地人,但肯定不是贵族,但明天苏格兰场就会开始全城排查。”
“不,圣座,我不关心他们是谁,我关心的是他们怎么脱困。既然已经和天使打了照面,他们是不可能幸免的。”
豪森主教面色铁青地站在王后对面,似乎下定决心才能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但左右斟酌之后,他的眉头也没有舒展开,只是欲言又止,几乎让王后失去了耐心。
最后,他拿出了一张素描,素描上写的是国教会、教廷的联合通缉令,具体的人脸看不清,但能看见模糊的轮廓中,一对山羊角醒目而突兀地竖立起来。
“陛下,是他,他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