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坦白
万物互联的时代逐渐发展,五光十色的生活如炫彩霓虹,看着多姿多彩了,却如同绚烂的肥皂泡,内里饱含空虚。
在这样的时代里,人与人的感情变得虚幻,就如同链接它们的一根根极其纤细的光纤,略不察觉就断了;辛苦挣得的钱财也变得虚幻,一串冰冷的数字躺在那里,动辄一杯奶茶-20、-30出去,一月下来不知怎的劳动报酬就花光了。
对比之下,张彻还是喜欢现在,从ATM取了两万大钞,红彤彤分开两沓塞在外套两边口袋,鼓鼓囊囊的,沉甸甸很有实感。
爽!
于拙政看他从站台出来,脸上挂着奇怪的心满意足笑容,不由想起张彻曾经说的一件往事。
那时候张彻才8岁,罗燕芬打麻将常去的茶房老板娘,生有两个儿子,较小的一个叫周广,和他玩得很好,父母打麻将他俩就在街上到处玩,形影不离的。
那时候张彻还没搬家到城南,城北的老房子楼道很黑,有一天周广惊喜地在黑黢黢的楼梯上发现了一张百元大钞,带着他两人买漫画打街机玩水果机吃零食,不亦乐乎。潇洒几天后,钱用完了,没多久二人在上楼的过程中,周广又在他眼皮底下捡到一百元大钞,复潇洒之。
张彻虽然年幼,但不傻,第二次的时候已经觉得蹊跷,只是开心起来很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只顾着玩了。
一周后,罗燕芬告诉他,老板娘儿子偷家里钱被发现了,直接被吊起来,拿皮带抽了个痛快。
罗燕芬的本意是教育他不要偷东西,张彻跟自己和唐昊讲的时候却很感谢那个玩伴,说那两周是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我想起你之前跟我讲周广的故事了,你现在脸上的笑就有点像当初讲两百块钱那时候的笑容。”
于拙政锐评道。
“?哦你说那个,哈哈,你说得对,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张彻先是茫然了一瞬,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不由很感慨地笑了。
在很多年后,恐怕那依然是自己回忆里最开心的时光,有快乐和分享快乐的同伴,愈长大愈难遇到这样的事了。
还好,今天也是。
“我现在就是小时候的周广,不过我的百元大钞不是偷的,狂欢吧狗子们,今天全场消费张公子买单!”
饭桌上,张彻跟柳尧、唐昊复述了刚刚和于拙政的谈话,两手从兜里掏出厚厚的两沓,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鬼叫了起来。
“卧槽!你抢银行了?”
“卧槽!”
“卧槽!”
饶是于拙政跟着他先去了趟ATM机,心中有所预料,但毕竟为了避嫌守在外面,没看到具体取了多少,这时也被那厚厚的两沓震惊了一下。
他们现在都还只是学生啊!而这,是2008年,杂酱面才3块钱一碗!
他都如此,就更别提完全没心理防备的唐昊二人了。
本来今天就有点被蒙在鼓里,突然被告知要聚餐,放学集合突然被一个出租车包车跑到了城北的清江江畔,又突然被张彻推搡着登上了游轮。
“讲真,这钱哪来的,你说你不是小时候的周广,还是该给我们说说来源吧,不然这饭我没法吃。”
性子稍懦的柳尧,在唐昊还在面带惊喜直呼牛逼的时候,突然把摆在面前的塑封碗筷放一边,有点严肃地打断了嬉笑。
喜欢二次元,总爱说现充爆炸的他,比任何人都遵守和害怕现实的条条律律。
如果这钱是张彻像曾经周广那样通过不当手段得来的,他会苦劝张彻还回去,对于已经花费的部分,也会想办法补齐空缺,帮他一起承担。
已经快成年人了,有些事做错了不会像小时候挨顿打就过去,代价也许很沉痛。
于拙政稍微沉稳一点,他其实比柳尧更早想问这个问题,但知道有人会先提问。这时他也一起用目光迫向张彻,表明了自己立场。
“对哈,骚张,我相信你说的不会乱来,但总该给我们分享下赚钱的喜悦,难道是因为你文学社赞助的事赚的?我有听说你这次干得很漂亮!”
唐昊人情练达,眼珠子一转,脸上笑容不敛,和气地打着圆场。
柳尧闻言,面色和缓了一下,显然对这次校报的好成绩有所耳闻,而且他和唐、于都知情“负箧曳屣”就是张彻。
面对死党们的提问,张彻想了会儿,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拉着他们来到了甲板,此时游轮已经驶入河中,朝下游去。
入目处,左岸山清水秀、郁郁苍苍,右岸高楼洋房、鳞次栉比,河风带着雨后的清新和凛寒,少年们的头发迎风蓬勃、如盛放的朝气。
清江流经南安市汇入山城长江,河面宽广,远非南溪河能比。一江隔开,这边是城北老城区,那边是还未开发的奎塔区域,悠悠哉哉流过千载,养活两岸无数人。
早些年的清江河岸,无数摆渡人撑杆,驾着小木船,悠悠渡人过河,一人七毛钱,无人渡河时便捕捞鱼获,舢板下常有虾蟹,供人挑选。
经济和重工业发展,南安海事局在江上取缔了没有安全保障的木船,引入一艘轮渡,如公交车一般每20分钟过江一次,以出游赏心食大河鱼为招牌的小型游轮开始营业,便如他们座下这艘。
城镇化的大力进行,采砂船横行水面,城镇排污口也开始往清江倾倒处理不完全的污水,“清江”不清,这种状况自今年四万亿后便即将盛行。
再后来“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长江十年禁渔……
张彻的母亲罗燕芬,是清江对岸奎塔人,她小时的学费就是自己在清江捡拾鹅卵石、挑担卖钱攒出来的,好不容易才奋斗到河对岸的城区。张彻幼时跟随母亲回农村老家看望外婆,便是坐的摆渡人木船,还自己划过桨。初中时为了给他发育期补身体,罗燕芬常常凌晨四五点起床,从城南远赴城北清江河岸,买渔夫归来每日最新鲜的鱼获回家熬汤。
母亲对清江有难以言喻的深情,而对他来说,一条清江三十载,不但见证了南安现代化,也穿插了自己半个人生。
“你们看,从我们上船到现在,驶多久了?”
张彻迎着河风,明明很近的距离,却不对着他们,而是朝船头前方,冲着空气大声呼喊问道,风声乌拉乌拉灌入嘴里,他的声音也有些瓮。
“十几分钟有吧?对了,你今个儿要带我们去哪?晚上还上晚自习呢,赶得回来不?”
于拙政开始后悔自己没带作业了。
张彻笑了笑,指着两岸的浅滩:“你们看,这里的河岸和刚刚有啥不一样?”
“这有啥问的,清江我们来过无数次了。上游磷石峻峭、水流湍急,下游沙滩石岸、水域宽广、流速很缓,你到底想说啥?”
柳尧也纳闷了,他和张彻从小学一年级发小,到现在十几年了,第一次发现自己突然看不懂他。
“我想说,我们的生命就像这条河流一样,两岸就是我们的知见,河流伊始,知见狭窄,水流湍急,快意恩仇,直抒胸臆!流向愈下,知见愈宽,流速愈缓,成见消弭,什么观点都能保持谅解尊重,宽和又温润,温润……又漠然!”
“我们现在羡慕那些宠辱不惊的境界、向往他们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淡然,但也许今后,我们会憧憬从前的自己。知见狭窄不是什么坏事,湍急水流里透着激昂,惊涛中喷薄着激情和力量!”
“啊?你几把说什么?”
于拙政若有所思,唐昊看着有趣,也跟着他朝船头风来的方向吼叫。
“我说!我们的生命就像这条河流!你们还在上游,我已经淌过下游、看过不堪风景、逆流而上,才回到你们身边!”
“再来一次,我想跟你们同行,今天是我们第一次大聚餐,我要添酒回灯重开宴,要洗盏更酌、之所共适,要我们筵席不散!”
“你疯了?!”
于拙政再怎么思考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按住他肩膀,要让他清醒清醒。
“看那么多网文,你们还这么迟钝,忘了我曾说你无妻徒刑。”他手指唐昊,然后是柳尧,“你程序员惨遭接盘。”最后看了于拙政一眼,笑叹道,“你爬不完的格子、案牍劳形,青年白头。”(第42章)
“说得不够清楚我就再说一遍——”
“我,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