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被塑造的

李鸣开心不起来。

他又在那个小黑屋里躲了两天，男爵已经回了领地一趟，知道李鸣回来之后的罗奇来见李鸣，却被他拒之门外。

李鸣不理解自己为什么明明有了钱和魔力结晶，回到库迪利亚后却愈发不安，他把自己穿越至今所有遇到的破事回顾了一遍。

他需要魔力结晶充电，艾瑟拉世界的魔力浓度不够他每日消耗。

搞到魔力结晶需要什么？

要控制供应链，隐藏自己的身份，打通复杂的关系。

他试图通过计算自己抗风险能力的联合概率来在这混沌中找到一个自己能够把握的锚点。

假设每个环节出现意外情况的概率只有10%，即十次意外事件中李鸣只有一次无法解决，最终整个魔力供应崩溃的概率仍然高达27.1%。

为避免经济上出现漏洞，每次拿到魔力结晶的时间至少需要一个季度，3个月的时间。

27.1%平铺在三个月的时间里，每天李鸣都在承受0.35%的意外风险，然而李鸣这辈子给自己定下的心理预期寿命是无限。

再小的数平铺在无限的时间轴上都会成为必然事件，何况李鸣面临的是0.35%。

这意味着他在未来的日子里一定还会遇到魔力结晶出事的毛病。

只要按照现在的生活轨迹过下去，安安稳稳的等着自己那每个月到来的魔力结晶，梅德罗斯堡垒和库迪利亚的惨剧就会重演。

李鸣必然会在魔力结晶的泥潭中挣扎，然后重复这整个事件循环。

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李鸣心中所有的痛苦都有了答案，但在黑暗中，他不知道这是否是真实的。

从北安赫洛法师变成亡灵骷髅开始，他的命运便仿佛经过精确设计，他还会杀人，杀更多的人。

可他不想再把自己遭遇的事件再来一遍了。李鸣——不想杀人了。

……

李鸣需要魔力结晶的秘密仅有少数的几个人知道，男爵隐隐有猜测，老法师不在乎，罗奇因为李鸣不愿意见他而闷闷不乐。

平静的日子里，维姬全心全意做着自己的生意，而夫人是心思活络的那个。

她停了菲格罗亚伯爵宅邸无休止的舞会，草草处理了伯爵的葬礼后立即宴请四方，把菲格罗亚家族能叫来的，有实力而且能掌控的领主全部叫来了。

她以菲格罗亚家族的名义开了一个隐秘的会议，李鸣只要能抓住机会，在会议上随便说点什么就能一举拿下天文数字的魔力结晶供应。

借口和人情夫人都给他准备好了，他开口就行。

但那一天，李鸣在会议室里，撑着自己的木面具，并不开心。

他还在想那个风险概率。

其他人却以为他是在等那个还没到位的领主。

有一个领主迟到五分钟才来，女仆帮他开的门，进门时他带着浮夸的笑容，脖子上印着一个鲜红的唇印。

他看起来很轻浮，观察力却值得称赞，他一进门就发现主位上坐着的不是菲格罗亚伯爵。

“那家伙是谁？菲格罗亚伯爵呢？”

他是对着李鸣说的，所以李鸣很有礼貌的回复了他：

“他死了。”

有人拉着那人连忙在位置上坐下。

看来他们已经听到了一些或真或假的风声。

迟到的红唇哥不吱声了之后，会议室再无人敢说话了，李鸣想了想，便按照夫人准备好的内容开始陈述：

“露维娅格消失，大家应该都听说过。”

人们看着彼此，有的点头，有的出声示意，纷纷对李鸣说的表示赞同。

看着这滑稽的场面，李鸣忍不住的露出了笑容，这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他不知道他们赞同个什么，他明明什么都没说。

李鸣继续说：

“是天人干的。”

人们又环顾四周，又认真点头示意。

李鸣忍不住大笑，他拍着桌子，为宾客们卓越的演技拍手叫绝：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宾客们并不知道天人是什么，他们只是伯爵夫人叫来的墙头草，一点儿也不可靠。

把魔力结晶的供应链转移到这些虫豸身上，只会增大李鸣暴毙的概率。

李鸣将头靠在椅子上，脑子里已经在想把这些人全杀掉然后找人替代的风险，他杀的人太多，如今只是想象便仿佛能看到整个会议室被血浆涂满，遍地残肢碎肉的血腥画面。

那距离现实并不遥远，而把这些人全弄死的风险他似乎也不是不能承受。

技多不压身嘛。

李鸣只需要动一下手就行了，他的右手在桌面上捏了捏，仿佛掌心中存在一个不存在的火球。

末了，他笑道：

“抱歉，刚才只是开个玩笑。我骗你们的。”

会议到这里已经和夫人准备好的台词偏离了十万八千里，人们默不作声，连大气都不敢喘，紧张的关注着李鸣下一个的动作。

忽然，前排的几人听见李鸣喉咙位置传出了一个细微的声音：

“是我干的。”

他绝对是故意这么说的。李鸣木面具上面的两个小孔似乎在揣摩宾客们的表情，那有幸听见李鸣声音的几个领主调整姿势努力在椅子上坐好，如坠冰窖。

这时，李鸣又敲打着桌面说：

“无限。只要有无限的时间，就连猴子也能敲打出整本的……嗯……”

李鸣发出思考的声音，继续说着和这场会议完全无关的，诡异的话：

“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原文。只要有无限的时间，就连猴子也能打出整本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原文。

你们说对吗？”

会议室寂静无声。

空气凝固到几乎要把人憋死，每个人都在努力把呼吸声压制到最小。

有一个人再也憋不住，他带着颤抖的声音，大声呼应道：

“是啊！”

回应声应接不暇：

“对！”

“对对对！”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鸣又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不和谐的拍击声响彻会议室，每一声都让随侍在角落的女仆肩膀抖一下。

不明所以的人们也跟着李鸣的节奏大笑起来，没人敢在李鸣笑完之前率先停下。

李鸣笑了会儿就笑够了，那毕竟不能算是他真正在说话，控制发声很累。

他站起来叹了口气，会议室里笑不完的笑声赶忙在他的叹息声结束前刹停。

不过人们没有经过事前排练，他们停的不整齐，零落的两三声尬笑就像钉子一样扎进已经冻死的空气里，令人浑身暴汗。

李鸣踩着靴子，来到那个迟到的领主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子，运气不错。”

“散会吧，我不需要你们的魔力结晶。一切照旧。”

……

离开会议室后，李鸣坐车去库迪利亚见老法师和罗奇。

老法师见了李鸣来了一点儿也不意外，李鸣以为罗奇还在因为他不肯见他而生闷气。

不过真正见了面才知道，他还是他，还是那个罗奇。

他见了李鸣立马就露出了笑容，还过来抱了李鸣一下。

“你带着你这个破面具干嘛，你是脸上有个屌吗？”

李鸣从来都不知道他这么会说话。

他还想去摘李鸣的面具，李鸣把他的手拍开了。

三人聊起李鸣刚回来的那几天发生的趣事。

原来男爵告诉他们李鸣还活着的消息后，罗奇立马去经济城市那边的妓馆定了一个房间，想要给李鸣接风洗尘。

他把老法师也拉了过去，结果李鸣那天根本没来。

罗奇之后自己走了，老法师一个人在妓馆里坐了一下午。

罗奇说这些东西的时候老法师脸色很黑。

他们在老法师二楼炼金房的密室里本来就很黑，现在他的脸黑的就像碳一样。

三人的关系到还像是三个月前一样，他们有意维持着这种感觉，尤其是罗奇。

李鸣不知道他们是否知晓菲格罗亚伯爵的惨案，他们没提，李鸣也没提。

罗奇之后拿出来了一封信。

信来自库迪利亚一个没听过的小村庄，寄信人叫帕布洛·尼卡，一个没听说过的名字。

但李鸣已经猜到了她是谁。

海曼被那个倒霉的女法师找到了。

没有奇迹发生，海曼死了。

他的尸体被身边的狱友瓜分完毕，没剩下几块，帕布洛在信封里包了一节相对完整的指骨。

罗奇现在还和帕布洛保持着联络。

她已经混到了贝纳维德斯教宗国的库迪利亚方面魔法负责人，老法师和她私底下走私着军火，这才是贝纳维德斯教宗国能和库迪利亚维持平衡的真正原因。

“看来他们阻力也挺大啊。”

“哈哈，教宗国的那些法师本来就不想打仗，信仰坚定的早就死光了。”

老法师捋着胡须：

“他们的圣女催的很急，这段关系指不定能持续到什么时候，我猜国王陛下察觉到魔力结晶量异常时就会停了。”

李鸣权当聊天，随口问：

“魔力结晶？”

老法师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羊皮纸，指着上面的条目道：

“军事供给，库迪利亚的魔力结晶是以前三倍的量。”

李鸣眉头一皱，隐约感觉到了破局之法。

这个该死的事件循环，他也许有办法规避。

“这也就意味着贝纳维德斯教宗国那边的魔力结晶供给也是以前三倍的量？”

老法师摇了摇头：

“不，他们是六倍。”

说话间，法师塔外响起了紧促的钟声。

李鸣和罗奇老法师一起来到二楼窗台前，北城的农田远处钟楼正在敲钟。

片刻之后，数之不清的冰锥便雨点一样遮蔽了天空。

整个男爵领地都暗淡无光，李鸣这时才明白为什么男爵要搬到菲格罗亚伯爵那边去住。

他又想到了他的女儿。

比起捉摸不定的魔力结晶，她是更具体的存在。她一定也在那边，在伯爵领地。

但为什么她不来见自己？

他们之间还有一封没有完结的回信，哪怕是在冰锥落下来的时候，那封信也在李鸣的心中散发着他闻不到的芬芳。

……

实际上，男爵的女儿并不知道李鸣回来了。

她被男爵蒙在鼓里，但自从7月份的某一天开始，维姬的行程便泄露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

维姬最得力的副手，那个总是给她献殷勤的男人消失了。

整个电灯生意突然变得周转极为困难，乃至于要维姬不得不去认识的店家那边借钱才能填补亏空。

维姬很有钱，一般的子爵阶层十几个加起来也没她财产多。

在国都方向，她是几个皇亲国戚的竞争对手，这种层次的生意难到要向认识的小商家借钱，可想而知，一定是遇到大困难了。

这件事和李鸣有什么关系呢？没什么关系。在维姬看来，一点儿也不存在信息泄露的可能。

然而有一天，这个憔悴的少女在窗户前吹着风，也许是想着自己父亲找来的联姻对象。忽的，她以维姬无法理解的情绪睁大眼睛，心有所感，问：

“他回来了是吗？”

维姬一言不发。

于是她便知道，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