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年过半百的夏天明时常感叹岁月的无情,人生的短暂。他心想:我前半生就这样稀里糊涂、浑浑噩噩地仓促渡过了,难道我的后半生也这样平平庸庸、碌碌无为渡过吗?
咱不要求什么“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更不敢奢望“名垂千古,流芳百世。”至少要给儿子树立个自信自强、勇于担当的人生榜样吧?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虽然都是个过程,可不应该都活出自己的价值和意义吗?
小草虽然卑微渺小,可它尽其所能散发芳香,美化环境,努力向上,生机勃勃,充分体现了它一生的价值和意义。如果作为一个人,他不能提现自己的价值和意义,那连小草都不如,一生不等于白活了吗?
想到这里。夏天明决心在自己挚爱的文学道路上精耕细作,无论结果如何,不留遗憾。
夏天明深知,春耕要趁早,机不可失,时不待我。
为获取素材,他首先把自己的前半生像演电影似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夏天明出生于陕西同官市,这原本是很少有人知道的位于西北偏僻一隅的小县城,很是荒凉。
解放初期,因为连年战乱,造成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国家为振兴经济发展民生,对能源产业——煤炭的需求量大增,恰好位于陕西关中渭北黑腰的同官,蕴藏着大量丰富而优质的煤炭资源。
随着国家一声令下,来自全国各地的几十万建设大军从四面八方赶到这里。很快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偏僻小城沸腾起来了。小县城因煤而兴,地位也由县级一跃而成为仅次于省会西安的省辖市。
同官市地处陕西中部,位于关中平原和陕北高原的连接处。这里沟壑纵横,高低不平,属于丘陵地带。一条狭长达十余公里的川道把市区分割为东西两部分。由上游山区发源的漆水河纵贯市区。
夏天明的父母就是由河南许昌地区跟随劳务大军来到陕西同官,成为第一批煤矿工人。
据夏天明的母亲讲,当时刚解放,人多地少,分的地跟本不够耕种,夏天明的父亲人很老实,也没什么本事,就靠打短工卖力气维持一家人生活。再加上夏天明的大伯、大娘看不起他们俩,夏天明的奶奶也偏向自己的大儿子。因为大儿子有学问,许昌师范学院毕业后,当了一名中学教员,有工资收入,生活相对稳定。
父亲虽然老实,可受不得别人的白眼,母亲也是争气好强之人。俩人一气之下,就随家乡的务工潮来到陕西同官。
母亲还告诉夏天明,他的爷爷解放前曾经是县城烟叶商行的四掌柜,为人苛刻冷漠。他嗜赌如命,如果赌输了晚上回来就把灶火了,不让长工吃晚饭,还随意剋扣长工工钱。长工们都恨透他了。多行不义早早毙命。夏天明的父亲从来都没有见过夏天明的爷爷,因为他爷爷在他父亲出生前就不在人世了。可怜他奶奶靠着卖田地家产孤苦伶仃一人把两个儿子拉扯大,终身未嫁。
夏天明母亲的家庭在解放前还算殷实富裕,因为夏天明的姥爷兄弟俩年轻时,从遭旱灾的河南南阳老家一路逃荒要饭来到许昌地区,他姥爷凭着自己能说会道、吃苦勤奋站住了脚根,通过多年打拼,开了两间杂货铺慢慢富裕起来,并娶妻生子在此扎根,
当时夏天明的母亲并没有相中他父亲,认为人太老实没啥本事,不愿嫁。最后还是夏天明的五奶——也就是他七堂伯的母亲从中极力撮合才最终定了下来。
据说夏天明的母亲出嫁时,还是八抬大轿,很实风光,当然了,这一切花销都是娘家出的。娘家还陪了大量嫁妆。
夏天明自打记事起,全家就居住在同官半山腰的两孔土窑洞里。这窑洞有个好处就是冬暖夏凉,可是通风不好。家里也没什么家具,有一张长桌和一个四方吃饭桌,再就是睡觉的几张床。吃水要到山下去挑,很不方便。
小时候虽然生活艰辛,但也充满了快乐。夏天明跟着哥哥们下河游泳捉鱼,上山摘野果玩游戏,翻剧院的围墙看电影。当然有时也会被影剧院的那位面容凶恶的看门老头发现、揪着耳朵驱赶出去,也时常因为回家太晚遭父母打骂。总之,无忧无虑,充满无穷乐趣。
夏天明上下左右的邻居几乎都来自河南,而且也几乎都是煤矿工人。他们居住的大都是以前小煤窑工人遗弃的破窑洞。右边居住的邻居是母女二人,女儿的父亲因发生矿难早就不在了,她的母亲在市建筑公司上班。据说女儿的母亲解放前在未出嫁之前,在河南老家被自己的哥嫂强行卖到妓院,解放后被解救出来,与女儿的父亲成亲,因此丧失生育能力。女儿是亲戚给的。
这母女俩平时与邻居关系相处很好,热心肠乐于助人。她们每年都会在院子里面种植了一些向日葵和玉米,到了成熟期会主动地给邻居们分送。邻居们平常都喜欢去她们家串门聊天。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那家女儿找了个省会西安对象,她逼迫自己的母亲嫁给了一位西安的老头。母亲其实内心不愿意,临走时还说:
“这回是坑还是井我都得跳进去。”
从此再也没有见过这母女俩。
夏天明左边的邻居是来自河南洛阳的马氏三兄弟。他们的父亲英年早逝,解放前就由母亲领着逃荒要饭来到此地,弟兄三个开始在小煤窑上干,解放后都分配到大国营煤矿。兄弟三个也先后成家立业,各立门户。后来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马老三的小舅子因从部队转业,分配到HEN省PDS市供销社任职,就通过关系把姐姐一家调到平顶山烟草公司上班。
夏天明的姥姥解放后不久因病去世,他大舅在县教育局工作,因大舅大妗不孝顺,二舅找了个地主家的女儿做老婆,也就是夏天明的二妗。此人刻薄强势,连二舅都怕她,更别指望她养活姥爷了。姥爷只好投奔远在陕西同官的闺女了。
姥爷来到家中,夏天明姊妹几个甚是高兴。因为姥爷经商出身,在他眼里商机无限。他能经常给几个小外孙一些零花钱,还经常给他们买些好吃的,谁不高兴?
临近春节,姥爷从西安批发好多灯笼回来,在正月十五前就销售一空。姥爷抓紧时间又进一批,四分钱进的灯笼,卖一毛钱一个,很是赚了一把。赚了钱的姥爷,给每个孩子都发了压岁钱。
夏天明非常敬佩姥爷,他虽身为商人,并非唯利是图。他生性豪爽,心态乐观,乐善好施,喜欢周济穷人。他无论走到哪里,身边总是围着一圈儿人说笑。他善于观察,看到市场缺什么就倒腾什么。同官市的大街小巷经常能听到他那宏亮的叫卖声:
“卖生姜,卖大蒜,卖菜籽……”
市面上的人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后来他无论走过哪里,就有人学着他的声调笑着喊道:
“卖生姜,卖大蒜,卖菜籽……”把他也逗笑了。
后来,市蔬菜公司负责人找到他,希望他能到蔬菜公司上班,他婉拒了。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
“好汉不挣有数的钱。”
他看不起夏天明的父亲,有时会教训他:
“常言道:‘好汉出嘴上,好马出腿上。’你啥本事?就会下苦力,下煤窑。”
父亲听了低下头,不敢反驳。
姥爷爱喝茶,他天天走到哪儿都带着他那大茶缸,喝完茶还把茶业叶吃掉。
公元一九七五年,已经八十二岁高龄的姥爷依然精神矍铄,身体硬朗。他突然有了想回老家的想法,母亲知道他是想叶落归根。母亲把家里积攒多年的五百多元钱取了出来,交给姥爷。姥爷把钱塞入他那空心腰带里。夏天明的二舅接到信就赶到同官,把自己父亲带回老家。
姥爷回到老家后,把钱存到了银行。兜里的钱花完就取。过了半年左右,他又去取钱,银行工作人员告诉他:
“你二儿媳妇已经把钱取完了,存折上已经没钱了。”
原来,夏天明的二妗趁老人睡着之际,把腰带里的存折偷了出来,全部取了出来。她知道老头不识字,就把一张空存折原样塞回老人的腰带中。
姥爷没有取到钱,怒气冲冲赶回家中举起拐杖就打二妗,嘴里还说着:
“你这个不要脸东西,把钱还给我!”
二妗身子一闪,躲过了拐杖,她顺势把姥爷推了个仰摆叉。
姥爷气不忿,找到正在打牌的大舅说明情况。正忙于出牌的大舅应付道:
“我一会儿找她去。”
一看这种情况姥爷心灰意冷,寒了心。他疾步来到南关河桥上,纵身跃入河中。大中午伏里天,河边很少有人,姥爷在水中扑腾了一阵后,终于体力不支,沉入河中……
冲出了十多里,在下游闸口附近被人捞起。
噩耗传来,母亲千里奔丧。虽然知道了事情原委,却无可奈何二妗,只能放声大哭,寄托哀思。
夏天明对姥爷的评价是:
洒脱坦荡过一生,天高地阔任我行。临终叹惜遇不幸,豪爽大气留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