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怪人与上元夜
李孚从林家翻出来之后，一个没站稳，摔到了门外的泥地上。
“太久不练，果然生疏了。”
李孚懊恼地爬起来，擦着手上的雪水，一抬头却看见林步吟正远远地望着自己。她身穿狐裘短襦，襦下配以青裙，正眉眼含笑地看着狼狈的李孚。
“用不用换身衣裳？”
林步吟强忍笑意，关切地问道。
李孚撇撇嘴：“算了，张叔实在晦气，我们走吧。”
林步吟与李孚并肩而行，向着洛阳皇城端门的方向走去。
唐人将正月十五定为“上元”，与七月十五“中元”、十月十五“下元”合称“三元”。三元之时，时人禁渔猎，断屠宰，相与欢庆。
整个洛阳城，每条街道上都洋溢着喜悦的氛围，李孚在街边食摊买了些小吃，带给林步吟时，发现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坊门口的幻术表演。
幻术师是一个高鼻深目的西域人，在圈中行过礼，猛然一抬头，张口吹气，一条长约七八丈的火龙嚎叫着喷出，引得围观众人啧啧称奇。
“还算可以吧。”
李孚前世见多了近景魔术，这幻术师的把戏对他来说，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不过他侧身看向林步吟，只见时隐时现的火光映在她眸中，照亮了林步吟眼底的欢欣。虽然她的神情仍是之前的淡漠，但那股子雀跃的劲头却是藏不住的。
“这丫头长这么大，应该还是第一次感受两京的节日氛围吧。”
苏州的上元节，也有燃灯舞戏，但林步吟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现在看来，她那时还有些瞒着其他人的心思。
李孚压下心头的思绪，看向眼前满脸好奇的少女。带她上元夜出来逛逛，也算对自己初到洛阳的伪装作补偿。
两人看了一会，扔下赏钱，发现一旁跑来跑去的货郎。
“李孚，这些都是你的功劳哩。”林步吟指着那些货郎，笑吟吟地说道。
李孚这才注意到街边穿行在人流中的货郎们，有的手中攥着一沓白纸，急匆匆地向南市跑去。他摸了摸鼻子，说道：
“上元这几天没有宵禁，人们都出来玩耍，自然更喜欢在货郎那里挑东西，而不是去人满为患的南市。”
“还好提早作了安排，不然肯定来不及处理。”
林步吟歪过头说道：“就是苦了紫儿他们。”
南市林家商肆中，紫儿坐在柜台前，眼神涣散地注视熙熙攘攘的店铺，手中揪着衣角喃喃道：
“孚哥坏，姑娘也坏……”
“姑娘坏，孚哥更坏……”
“紫儿！”
六子喘着粗气冒出来，拿着白纸问道：“这个耳环放在哪里了？”
紫儿无精打采地指了一个方向，继续自言自语着。
六子见状，暗暗笑了两声，向门外喊道：“过来拿东西。”
越往城西那里，端门正对着的街道走去，沿街的商贩与伶人就越来越多。李孚两人且走且停，慢慢地向端门靠近。
“这位郎君，我看你与我有缘。”
正在李孚毫无形象地啃着手中的串脯时，一个乱发单衣的老人凑上来说道。
“怎么？”
李孚被老人吓了一跳，将林步吟护在身后，警觉地问道。
“满街游人，只有郎君一人对我眼缘，这难道不是缘分吗？”老人张开嘴笑道。
“你到底要干什么？”
自从李孚接触到邪道以后，碰到的怪人就越来越多，让他不由得怀疑起眼前老人的身份。
老人察觉到李孚的态度，故作委屈道：“老朽本是洛阳一个闲汉，见郎君亲切，这才想拿这书来讨些酒钱，没想到郎君竟这么不近人情，人心不古啊……”
林步吟看到老人手中的长卷，拉了拉李孚的衣角：“李孚，那些是西域的龟兹文。”
李孚惊讶地转头问道：“你还懂安西四镇的文字？”
林步吟自豪的说道：“阿爷年少时去过那里，小时候教过我呢。”
“你要不就买下这本书，咱们可以一起学。”
李孚听到林步吟的建议，不禁思索起来：
“安禄山能起家，一大助力就是他通晓东北外族的语言。如果我也能掌握那些语言，起码也能多一层底牌。”
接着李孚转向老人，见他还在哭哭啼啼，说道：“老丈，这书我要了，不如你开个价。”
老人听到这话，眼角的泪花登时不见，搓着手说：“这书，千金不换、珠宝难求，就要郎君身上这件布袍，帮老朽遮些风雪。”
李孚本做好了老人狮子大开口的准备，不料他要的不过是一件衣服。李孚当即脱下外袍，又掏出一些钱：
“老丈，你再拿这钱去吃些好的，过个好节。”
老人把书塞到李孚怀里，欣慰的说道：“孺子可教也。”
李孚刚要再说些什么，那老人竟已经消失不见，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只留下李孚手中的长卷。
“怪人。”李孚腹诽道，翻开长卷，他才震惊起来。
只见书上不仅仅是龟兹语，细看下去，似乎有二三十种语言，这本书的价值，远远高出一件衣服。
“那个老丈是谁，怎么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轻易给你？”林步吟不解道。
“怪人。”李孚收起长卷，深深地盯着老丈离开的地方。
端门外的一个棚子里，两个身材魁梧的斗士怒目圆睁，只听一声令下，两人便扭打在一起，粗重的喘息声与四周观众的叫好声混成一片。
不多时，一个斗士双拳抡出，打退了敌人，见时机成熟，将对方一把掼翻在地。
“好！”
李孚和林步吟也加入了为角抵胜者欢呼的行列，那个斗士浑身冒着白气，还在举手示意时，另一边斗鸡场的嬉笑又响起，盖过了这里的人声。
此时天色已晚，但游人手里提着的花灯和周围店肆的灯光，将夜晚的洛阳映成一座火城。许多衣着华丽的女子都渐渐向端门桥前的空地靠拢。
林步吟也顺着人流过去，不过刚出去没两步，她便回头向李孚伸手：
“陪我一起去。”
眼前少女明媚动人，双颊在灯火中闪耀，一双眸子满怀希冀地望着自己。
李孚不由得看痴了，呆呆地伸出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