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皇登基
将汉化贯彻一生的君王在龙榻之上紧紧握着十七岁少年的手,嘴中呢喃道:“子必过父我”。
太和二十三年,孝帝崩。
一位帝王的落幕,也象征着一个新帝王的诞生。
春日阳光拂过洛京,纵使积雪覆盖每片砖瓦,也无法阻挡新春笼罩大地。
景明元年,新皇登基。
黑红镶金的长袍随着坚定的步伐铺满丹墀,剑眉紧蹙,蔽膝下的双目神不见底,细细看下仍有几分稚气。身若白杨,一步步地走向龙椅。
堂下大臣屏气不敢言,侧旁的辅政大臣亦低声言语,没人能够参透新皇的威严是从何而来,唯咸阳王元禧昂首,黑色如同丝绸般光泽柔滑的长发垂至胸下,冠玉面容下隐隐透出轻蔑的笑意。
“先皇崩归,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之遗命,属以伦序,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皇帝位。事皆率由乎旧章,亦以敬承夫先志,大赦天下,与民更始。”宣读声落,元恪修长的手指滑过椅上金龙浮雕,微微颔首扫过群下诸臣子,目光与元禧相遇。
皇叔,这个王位还是属于了侄儿。
洛京内乌云密布,似乎即将迎来倾盆大雨。天要变了。
安定郡侯府内,鸟儿轻语,徐徐掠过后院林木,女孩坐在木秋千上,静静地望着空中飞禽。糯绿色外衫随意地系住,勾勒出少女青涩的轮廓,银色折股钗挽住青丝,却挽不平艳丽的眉眼中的酸涩。
“小姐,让婢子好找,侯爷催的急呢。”安嬷嬷挥着绢帕,着急跑向女孩。
娉真不得已藏起愁思,轻盈地跃下秋千,“嬷嬷先去罢,我耽误了会,一会自去和父亲请罪。”
望着安嬷嬷迟疑离去的身影,娉真深吸一口气,整理了衣衫开领,缓缓迈向侯府大堂。
侯府内张灯结彩,人人为侯爷的升迁喜悦,这意味着武始侯府已经赢得了这位新皇的看重,阖府上下齐聚在大堂,胡宪带领众人跪承皇恩,梁氏紧攥着绢帕,紧张的听着太监宣旨,府中所有人都知道一切富贵将从此刻开始。
不过这一切,与一个不受宠爱的,几近于透明的大小姐有什么关系呢。娉真只是静静站在堂帘后,她的缺席,哪怕是再贵重的场合也都无足轻重。
洛京与安定郡远隔百里,皇宫内,元恪看着案几上少女栩栩如生的画像,窈窕倩影,恰如杨柳依依。抚过画上女孩面颊,低声语道:
“早日,见到你”。
新皇登基,为了巩固统治册封诸多贵族,其中不乏有抵制汉化的顽固派。
“谢陛下隆恩,臣无以为报,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胡宪情不自禁,他原以为武始侯远在边疆不能得新皇重视,却不想新皇果然慧眼识珠。
宣旨的太监谄媚地奉承着:“还是侯爷家风治学严谨,远近闻名啊,您家小姐在宫中宣佛,深得陛下信任啊。”
娉真躲在堂帘后,听到此处竟忍不住作笑。姑姑,胡静言,还真真礼佛去了宫中。看着父亲胡宪面上难露的尴尬之色,太监抽动了下嘴角,不顾侯爷挽留,连声告退。
胡静言,静言静言,确实难静下来的。先侯爷本取名是为了让她敦淑贤惠,却不想棋走了偏路。这位侯爷府的千金,当今武始侯的亲妹妹,早年最擅长的便是吟诗作赋,骑马射箭。曾有“安定郡内见小姐,箭过人落终不敢”一言吓走了多少郡内才子。
娉真想着自家姑姑几年前怎得突然变了性子闹着要去寺庙,竟不敢相信她会为了皇宫的一寸天地,放弃终身的自由。
娉真出了神,呆呆地看着太监远去,浑然没有发觉侯爷早已回了身子,面向了她。
“还不出来,等着为父亲自请你吗?”侯爷冷冷地望着堂后。
“父亲。”娉真乖顺地跪在侯爷前,“我先前有些事耽搁了会,想着别扰了大家才没敢上前。”娉真柔柔说道,她料定了父亲不会在意她的存在,这十几年一直如此,只要她认错解释,父亲便会不耐烦地挥手让她回去。
只是这次突然有些不同了。侯爷低头望向她时,瞟到了那根簪子,银色式样,钗头有些裂纹,一丝愧疚滑过心尖,不禁放柔了音。
“我与你母亲商量了,新皇登基,静言既在宫中有了些名气,也算是有了点指望了,不日一家搬到洛京,你别耽搁了时日。”
娉真望向父亲,她不敢相信这个避世、胆小的男人,真的敢违背祖父之言,去到天子脚下。
“是,父亲。”
十几年前先皇迁都,贵族多有忧虑,反对声音此起彼伏,在其中,老武始侯最为抗拒。平城乃是龙兴之地,若是迁都,宁携家告老还乡。
先皇决然,迁都不为贵族左右,就这样,一国首都到了洛京。而老武始侯也一气之下真的回到了安定老家,临终前不忘嘱咐儿子切莫忘根。
几百年了,汉人与胡人的争斗不止,没人能够化解其中的恩恩怨怨,老武始侯更是不愿沾染汉人习气。
父是父,子是子。民族交融的趋势锐不可当,胡宪自幼生在平城,虽是魏国龙兴之地,但汉人也是不少的。
与朋友游街赏月,饮酒论诗岂不快哉,可孝一字,紧紧捆着他,捆着他回到老家,娶着父亲眼中的贤妻,与这位“相敬如宾”的妻子繁衍后代。
父亲恐怕也不高兴吧,不然母亲又怎能年轻便郁郁而终,梁氏又怎能那么快入住新阁,代替了她母亲的位置,将阖府管理地井井有条。
殊弟与婉妹又怎会只小她几个月,父亲早已被看穿了,不是娉真作为女儿长大了,而是他不装了。
娉真回到后院小屋,心下也百感交集。父亲还是决定了要去,她不得不离开母亲,离开在深不可测的侯府里唯一庇护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