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珠

绿珠者，姓梁，白州博白县人也。州则南昌郡，古越地①，秦象郡，汉合浦县也。唐武德初，削平萧铣，于此置南州，寻改为白州，取白江为名。州境有博白山、博白石、盘龙洞、房山、双角山、大荒山。山上有池②，池中有婢妾鱼。

绿珠生双角山下，美而艳。越俗以珠为上宝，生女为珠娘，生男为珠儿。绿珠之字，繇此而称。晋石崇为交趾采访使，以真珠三斛致之。崇有别庐在河南金谷磵，磵中有金水，自太白源来。崇即谷制园，馆绿珠③。绿珠能吹笛，又善舞④，崇自制《明君歌》以教之，又制《懊恼曲》赠焉。

赵王伦乱常⑤，贼类孙秀使人求绿珠。崇方登凉观，临清水，妇女侍侧。使者以告，崇出侍婢数百人以示之，皆蕴兰麝而披罗縠，曰：“任所择。”使者曰：“君侯服御丽矣，然受命指索绿珠，不知孰是？”崇毅然作色曰：“吾所爱，不可得也。”使者曰：“君侯博古通今，察远见迩，愿加三思。”崇曰：“不然。”使者出而复反，崇竟不许。秀怒，乃谮伦族之⑥。收兵忽至，崇谓绿珠曰：“我今为尔获罪。”绿珠泣曰：“愿效死于君前。”崇因止之，遽坠楼而死。崇弃东市。时人名其楼曰绿珠楼。楼在步广里，近狄泉，在玉城之东。绿珠有弟子朱韩，有国色，善吹笛。后入宋明帝宫中⑦。

本传云⑧：白州有一派水，自双角山出，合容州江，呼为绿珠江。亦犹归州有昭君村、昭君滩，吴有西施谷、脂粉塘，盖取美人出处为名。又有绿珠井，在双角山下。耆老传云：“汲此井者，诞女必多美丽。里闾有识者，以美色无益于时，因以巨石镇之。迩后虽有产女端妍者，而七窍四肢多不完具。”岂非山水之使然？昭君村生女皆炙破其面，故白居易诗云：“不取往者戒，恐贻来者冤。至今村女面，烧灼成痕瘢。”又以不完具者而惜焉⑨。噫！石崇之破，虽自绿珠始，亦其来有渐矣。常刺荆州⑩，劫夺远使，沉杀客商，以致巨富。又遗王恺鸩鸟，共为鸩毒之事，有此阴谋。又以每邀燕集，令美人行酒，客饮不尽者，使黄门斩美人。王丞相导与大将军敦尝共访崇。丞相素不能饮，辄自勉强，至于沉醉。至大将军，故不饮，以观其气色。已斩三人，丞相劝敦使尽，敦曰：“彼自杀人，与我何与？”君子曰：“祸福无门，唯人所召。”崇心不义，举动杀人⑪，焉得无报也？非绿珠无以速石崇之诛，非石崇无以显绿珠之名。绿珠之坠楼，侍儿之有贞节者也。比之于古，则有田六出。六出者，王进贤侍儿也。进贤，晋愍怀太子妃⑫。洛阳陷，石勒掠进贤，获焉，欲妻之。进贤骂曰：“我皇太子妇，司徒公女。胡羌小子敢干我乎！”言毕投河中。六出曰：“大既有之，小亦宜然。”复投河中。其后诗人题歌舞妓者，皆以绿珠为名。庾肩吾曰：“兰堂上客至，绮席清弦抚。自作《明君辞》，还教绿珠舞。”李元操云：“绛树摇歌扇，金谷舞筵开。罗袖拂归客，留欢醉玉杯。”江总云：“绿珠衔泪舞，孙秀强相邀。”绿珠之殁已数百年矣，诗人尚咏之不已，其故何哉？盖一姬侍不知书而能感主恩，愤不顾身，其志烈凛凛⑬，诚足使后人仰慕歌咏也。至有享厚禄，盗高位，忘仁义之行，怀反覆之情，朝四暮三，唯利是图，节操反不若一妇人，岂不愧哉！季伦死后十日，赵王伦败⑭，左卫将军赵泉斩孙秀于中书，军士赵骏剖秀心食之。伦囚金墉城，赐金屑酒。伦惭，以巾覆面曰：“孙秀误我也。”饮金屑而卒，皆夷家族。南阳生曰：“此乃假天之报怨，不然，何枭夷之立见乎？”⑮

【注释】①“越”，原本作“道”，按《绿珠传》作者为五代人乐史，故此处为唐时地名。唐时白州博白县，今广西玉林。唐时一度改白州为南昌郡（非江西之南昌），其地古为南越地，至秦属象郡，汉为合浦县，故改。　　②山上有池，据《太平寰宇记》卷一百六十七，有池者指“大荒山”。又，乐史《绿珠传》“大荒山”作“大华山”。　　③馆绿珠，为绿珠建立馆舍。　　④原本“善舞”下有“明君”二字，按：舞名无《明君》者，据乐史《绿珠传》删。　　⑤晋惠帝元康九年（299），贾后诬太子谋反，废太子。次年，贾后杀废太子。赵王司马伦及孙秀领兵入宫，捕杀贾后，并杀大臣张华等。赵王伦既专国政，命孙秀为中书令。孙秀于是年杀石崇。　　⑥谮伦族之，向赵王伦进谮言以诬石崇而族诛之。　　⑦“朱韩”，原本作“宋祎”，据《绿珠传》改。按，“宋祎”以下数句见明邝露《赤雅》卷二。《赤雅》所说甚无稽，自西晋石崇死至宋明帝，相隔有一百六七十年，岂有如此长寿之宋祎？　　⑧本传，指乐史所撰《绿珠传》，见《说郛》卷一百十二上。　　⑨“又以不完具者而惜焉”，原本作“又与完具者同焉”，据《绿珠传》改。　　⑩刺荆州，为荆州刺史。　　⑪“举动”，原本作“过”，据《绿珠传》改。　　⑫“怀”字原本缺，据《晋书·列女传》补。“愍怀太子”不可省为“愍太子”。按：据《晋书·愍怀太子传》及《列女传》，愍怀太子妃为王衍小女，字惠风。言其名进贤者，仅见于道书仙传，不可信。　　⑬“志烈”，原本作“忠烈”，据《绿珠传》改。　　⑭石崇死于永康元年（300），而赵王伦败死在次年，非仅十日也。　　⑮按：以上皆摘自乐史《绿珠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