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善长仁翁秦合礼
看着巡抚大人及一众随行,带着秦家兄弟离开南城衙门,齐逸心底涌起一股怪异的不安。
他原以为,那位城府极深的秦家家主,定会据理力争,狡辩一番。
为此,他昨晚将案情前后仔细梳理一番,几张稿纸写的满满当当,打好腹稿、做好充足准备,打算与秦家好好对峙一场。
结果,当李春福带着吴钦的老仆运伯来到堂前,当着巡抚大人的面,呈交出十一份分层施工图纸之后,秦合礼竟然很痛快地认下了。
擅自改动给排水工程施工图,偷工减料、牟取暴利,一干罪行,供认不讳。
在齐逸的连番质问下,这位秦家家主将指使刀手暗杀河渠署右督造许仕文,及其老母、仆妇,还有吏员冯定、遭运司罗三平等一系列杀人罪责,全部推到了秦合重身上。
反正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至于秦合广潜入南城监牢,杀害老乞丐余忠良祖孙一事,则被其说成是幼弟无知、行事冲动。只因那老乞丐讨饭讨到犁头街冶铁坊,无意间撞见秦合广将吴钦囚禁于内,为免此事败露,遂下手杀之。
这个杀人动机非常合理,完全说的通,可是齐逸很清楚,指使秦合广行凶的正是这位秦家家主。
但他不能暴露自己的界主身份,更不可能直言,自己曾审过秦合重的魂。
而那秦合广被酷吏贺狩审过之后,就浑浑噩噩、神智不清。一问三不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错了,我错了...”
随后,在巡抚大人的审问之下,秦合礼又相继招出白帝城河渠署总长李昌敬、左督造郑冠群,工造处主薄韩洪业、司务吏长独孤信,等十几名在此案中收受过秦家贿赂的官吏。
梁仲道在京都时任工部侍郎,对工程营造之事极为了解,以前也没少处理过官员收受好处,为坊间营造所大开方便之门的案子。
但这起涉案金额高达三百万两白银的营私舞弊案,还是令这位人过中年的封疆大吏,为之震怒。当即拍案,命属下将秦氏兄弟,押回院署、听候发落。
“怎么了?小齐大人为何愁眉不展,难不成是怕巡抚大人...”
封天赐没把话说的太直白,但懂的都懂。
齐逸摇摇头,他并不认为梁仲道会是那种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折腰的人。
虽然对这位大员的性情没有太多了解,但对方初到偃州便亲自前往数百里之外视察,如此雷厉风行的作派,必定是想在偃州大展拳脚,有一番大作为。
由可以看出,梁巡抚要的是功绩,是声名,而非钱财这等浊物。
另外,国公府那晚,从梁仲道的表现也不难判断出,他是位有担当、敢于挑战权贵的大官,算得上是一股清流了。
经谋士兰安提醒,齐逸证实了之前的猜测,郑迎松并不是毫无根基的普通令官。郑家便是白帝城五大世家大族之一,家财万贯、有权有势,与秦家一样,都是名符其实的地头蛇。
秦家背后有没有大靠山,目前还无从得知,但郑家可是实打实的背靠大树好乘凉。郑迎松就是仰仗着姨父乃当朝首辅,才会那般肆无忌惮、有恃无恐。
梁仲道就算再不懂人情世故,也该知道郑家背后的保护伞有多大。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将郑迎松送入察院,还将其一干罪行,事无具细统统写进文书。一式三份,分别呈交京都刑部、大理寺与燕翎卫。
如此一来,就算其中某个部门老大投告了首辅,另两个部门也会督办此案。首辅再如何势大,总不可能将这三大部门,全部收拢麾下。若真如此,那位首辅的官也就当到头了。
但凡不是昏君庸主,哪个做皇帝的能受得了一个一手遮天的权臣?
梁仲道把事做的这么绝,明摆着是要把郑迎松往死里整。
综上所述,这位巡抚大人绝不可能被秦家收买。
并且,就算秦家出得起天价,梁巡抚也不敢动心。因为,旁听整个堂审过程的不仅有贤王世子殿下,还有大启十二位司命之一的寇战。
所以,为什么呢?自己为什么会有种奇怪的不安呢?
齐逸想了想问道:“封捕头跟那位秦家家主打过交道吗?”
“小齐大人说笑了。”封天赐自嘲地摇头道:“封某一介武夫,哪能跟赫赫有名的秦大善人沾上边啊。”
“秦大善人?”
“就是那位秦家家主秦合礼,他可是咱们白帝城出了名的善长仁翁。”
齐逸好奇道:“这话怎么说?”
“十六年前,偃州各地闹寒灾,偃江冰封千里,行不了船,货物只能从官道走。但因为寒灾,各地冒出不少流寇山匪,劫掠官道,以致不少城池都缺粮少米。百姓过得苦哈哈,官家也尽力剿匪,可剿了一拨又来一拨。”
封天赐回忆道:“封某十一岁时家母去逝,父亲续弦娶了新妇进门,不久便有了个弟弟。我搬去外婆家,与老人相依为命,结果撞上了那年寒灾。”
“家中本就贫穷,市面上米面一天一个价,我根本买不起。外婆怕我饿着,每天猛灌水,骗我说在外头遇到好心人,吃饱了。其实是把仅有的一点吃食,都留给了我。”
“我那时是真傻,一心想着把刀法练好,长大了好谋份好差事,让老人家过上好日子。结果,直到外婆饿晕了,我才发现这件事。”
堂内众人听到这里,全都陷入了沉默。
停顿了两息,封天赐吸吸鼻子,继续说道:“我背着外婆去求医,可医馆也全是人,都是冻出病或饿晕过去的。听人说,有善长仁翁在天神庙外头施粥送面。我就把外婆交给好哥们,跑去天神庙求粥。去的时候,粥棚已经散了,桶里连米汤都没剩。”
“不蛮各位笑话,母亲突然去逝,父亲续弦再娶后对我不闻不问,我都没掉过一滴泪,但那天,那一刻,看着空荡荡的粥桶,我站在雪地里嚎啕大哭。不是因为自己没吃上一口粥,是恨自己没用。我都是个大小伙了,却要让外婆忍饥挨饿。”
“施粥的一个男人,见我站在雪地里哭,便走过来变戏法似的变出两张胡饼,还提了一小袋面粉。临走的时候,跟我说,明日辰时三刻,会在马前街施粥。”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男人姓秦,叫秦合礼!”
听到此处,齐逸眉头微微皱起。
另一名府衙捕快接着话茬,说道:“秦家搬到白帝城的二十来年,每年都会在东南西北四城,开棚施米面送油送菜给吃不上饭的穷苦人家,我家也受过秦家的恩惠。”
“我家也是。”
“我也是。”
几名府衙捕快纷纷回应。
有个南城衙役则说道:“不提我都忘了,是有这么回事。秦家每年都差不多会开四次施善棚,基本都是吃的,也时候还会赠药。咱们白帝城土生土长的,都习以为常了。”
另一名衙役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娘头些年害冷热病,没银子买药,就是去秦家善棚领的药。”
“唉,真是没想到,秦家竟会做出这种事。好好做生意不好吗?大合营造都是白帝城最大的三所之一了,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封天赐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失望。有种曾经粉过的爱豆,突然间塌房,还塌成了法治咖的既视感。
“为了赚钱。”
齐逸言简意赅、直中要害,堂内众人一阵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