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启航
昭英十七年，十一月十八，小雨。
辰时二刻，一应车驾驶离正阳门，队伍浩浩汤汤直奔通州潞河驿而去。
十余驾装潢华丽的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二百余披甲执锐携带火器的神机营将士翼庇左右。为首的那小将一身亮银软甲外罩青色衣袍，骑在高头大马上，倒是威风凛凛，正是当时宴请过贾琏与林景云的冯紫英。
“京中的事项王爷处理妥当了？”
“这几日我与王将军逛遍了京营，五军营中诸位将领都大致认了个遍。”泰王点了点头，“我已上疏陛下，王将军走了以后，冯唐会接任京营节度使的职务，剩下的事就交由他们负责了。”
王子腾是被逼无奈、半推半就倒向了泰王，冯唐可是想给自己搏一个前程。再者他们一点儿也不担心冯唐会搞什么幺蛾子，毕竟冯紫英还跟着他们呢，这可是冯家唯一的承爵人。
“不过话说回来，公子对那个什么孙绍祖和赖尚荣可看走眼了吧。我观其言行，一个口蜜腹剑绵里藏针，一个夸夸其谈自吹自擂，两人绝非良善之辈。”
“王爷识人的确透彻，说的一点儿没错。”
“那为何还要让本王安排到身边，是否需要寻个由头赶走？”
“王爷呀，这坏人有坏人的用法，蠢货有蠢货的好处。
咱们这次南下可不是说简单的筹集上官故治水所需要的钱款，还要自筹军饷开支，这一应消耗可不是小数目呀。
其中不乏一些脏活与累活儿，甚至还得寻个替罪羊……”
泰王恍然地点了点头：“公子竟比文溪先生肚子里的坏水还多。”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溪饶有兴致地听着两人交谈：“王爷，既然林公子这一切都考虑齐全了，腹中定然有了谋划，咱们只负责游山玩水即可。”
“您可饶了我吧，如今这只是有备无患罢了，总比到时候无人可用要好。”林景云扶额苦笑。
未时三刻，车马抵达通州潞河驿，并未过多逗留便要上船。
通州是大运河的北起点，大雍在通州设有潞河驿等驿站，是重要的水运枢纽。
百余骑依次上船警戒，防止宵小靠近。确保安全以后，这才让马车登临福船，又有一应将士跟随而上。
申时一刻，福船劈波斩浪，一路向南。
京中各家无数双眼睛目睹高大的航船远去，其中不知多少人期盼这满船人员不幸离世才好。
无论对这船给予怎样的期许，航船自然开动，不会回头。
话分两头。
贾府，荣禧堂东廊的一间小正房中，王夫人正诚心礼佛。
自从长子贾珠病症越发严重以后，虽然身边有长女元春，但贾珠的病情始终让她心中难安。
为了祈求贾珠平安，王夫人这才将这间小正房改为佛堂，供奉观音，并日日在此焚香颂经。
贾珠的病情虽然一直没有起色，但又有了次子贾宝玉，这更让她欣喜若狂认为是菩萨保佑。故而长期吃斋念佛，越发虔诚。
王夫人口中念念有词，心中正想着要不要去寺庙中捐些香火以此还愿。因为她在佛前许的愿望又灵验了，今日，是那对兄妹滚出贾府的日子！
自从知道贾琏的谋划落败以后，王夫人便熄了掌控林景云的心思。
面上不动声色，可对于林家的这对兄妹简直厌恶透顶，偏偏还没有什么好法子。
那小狐狸精把宝玉勾引得神思不属，整日里折腾宝玉，原来那么乖巧懂事的一个孩子，现在也不求上进，只知道围着女人转了。
若是能得到那小狐狸精的家财也就罢了，哪怕宝玉沉迷于这温柔乡中，也能让他逍遥一世。但最可恨的是那小狐狸精又冒出来了个哥哥，还有些能耐！
如今这林家家财也得不到了，那对兄妹还这么欺负她的宝玉，佛祖怎么还不将他们收了去！
虽然佛祖与菩萨们没有将他们兄妹收走，远离贾府也是可以的。
手底下的大丫鬟金钏儿忽然扰乱了思绪：“夫人，宝二爷往老夫人那里去了。”
王夫人点了点头，将手中捻动着的佛珠收起来，对着佛像行了礼，这才缓缓走出佛堂。
等到了贾母房中，正好撞见宝玉。
“太太。”
“快进去吧，这几日越发用功了，来给老夫人请安的时辰都越来越晚了。”王夫人帮着宝玉整理了一下衣襟，又叮嘱道，“切记要劳逸结合，可不要熬坏了身子骨儿。”
宝玉将金钏儿挤开，有些殷勤地扶住王夫人的胳膊，一边往屋里进，一边可怜巴巴地开口：“夫人，这几天老爷日日将我箍在梦坡斋中，孩儿只觉得头昏脑胀。
您能不能跟老爷说说，许我们两天的假，让我休息休息。”
“这话你怎么不亲自说与老爷听？”
“我，我不敢……”
贾母听着两人的对话，也觉得好笑。
“你这皮猴儿，又想着玩耍，又又怕你父亲训斥。那怎么多多用功，考个秀才让他瞧瞧，保准儿以后再也不逼着你了。”
宝玉哭丧着脸：“老太太，您就不要取笑我了。实在不行，您与父亲说说，还是让我随着云哥儿一起读书吧。起码在他院子里，我还能休息一会儿。可当着老爷的面，我却连走神儿都不敢。”
贾母也是心疼坏了，将他搂在怀中：“好好好，等再见到你父亲时我便同他说，不让他再拘着你了。”
宝玉就势跪下，笑逐颜开：“多谢祖母，孙儿给祖母请安！”
贾母被他那滑稽样儿逗得乐不可支：“你这猴儿，一听到不用读书，便比什么都开心了。”
“孙儿是觉得，若是不再去梦坡斋，便能有更多的时间陪您老人家说说话了。
云哥儿可是很好说话的，我跟他招呼一声他便让我来您这儿。”
贾母变色有些僵硬，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王夫人，王夫人心中也是叫苦不迭，她也不知怎么开口呀。
但身为儿媳，也只好轻咳一声：“宝玉，明日起，你也不用去云哥儿院中了。他们都回了南方去了，可能是回苏州林宅，也可能是去扬州寻林老爷了。”
“云哥儿走了？好哇好哇。”宝玉先是一愣，旋即拍手大笑，“他若是走了，院子里的姐姐妹妹们又会同我亲密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