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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在Skyline GT副驾驶上那个叫千田美知子的女人也已经清醒了过来。
十津川跟他们两个人说起一年前的案件,他们“啊”了一声互相看着。
“我们的确也是那起案件的证人。”冈村皱起了眉,“不过那是一年前的案件吧。我们为什么要为此被弄到这鬼地方来?真要命,今明两天我都有重要的会议。”
“你们刚才是说凶手从酒吧出来后行凶?”
十津川换上刑警的面孔,看着摄影师滨野。
“嗯。据说凶手和受害人同在那边那家叫‘罗曼蒂克’的酒吧里喝酒。”
听滨野说完,十津川向眼前那家小酒吧走过去。
这时,酒吧的门突然打开,一个小个子的老人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十津川用粗壮的手腕撑住了老人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没事吧?”
“里面——”
“里面有人吗?”
“嗯,她——”
老人声音嘶哑。确切地说,他可能还不算老人,只是初老,年纪大概刚到六十岁。
十津川把他交给滨野等人,自己推开门进入酒吧。这是一家小酒吧,吧台前摆着六张高脚椅。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女人面朝下趴在吧台上。
见她穿着和服,化着相当浓的妆,十津川猜测她应该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娘。他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摇了摇,女人发出微微的呻吟声,猛地睁开眼睛。
等她清醒过来,十津川跟她交谈后得知她果真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娘,名字叫三根文子,三十七岁。
“我记得你说的那起凶杀案。”
文子一边抱怨头疼,一边回答了十津川的问题。
“在我这儿喝酒的客人离开之后还在路上继续争吵,年轻的那位杀了人。当时把我吓坏了。”
“另外那个人是不是也被叫去出庭做证了?”
十津川用下巴示意酒吧外边。
“他也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人,是个六十岁左右的男人。”
“那就是小林了。”
“他是一起出庭做证的人吗?”
“嗯。他是我们店的客人,看到了那两个人争吵。然后我们一起成了证人。”
“你还记得证人总共有多少人吗?”
“算上我应该是七个人。”
“七个人啊。”
一个、两个,十津川在心里算了一下。
“差一个人啊。”
“差谁呀?是不是那个复读生?”
“不。他在这里。还有一个摄影师,和开车经过的一男一女。”
“那就是水果店的老太太了。”
“是挨着这家酒吧的水果店吗?”
“是。是一家叫安藤的水果店。那家店里的老太太叫安藤常,她也被叫去做证了。”
“她是凶案的目击者吗?”
“嗯,我想是的。不过那个老太太很乖僻,我没怎么跟她说过话。她好像也挺看不起我的。”
“哦。”
“刑警同志。”
“怎么了?”
“这真的不是我的店吗?跟我的店一模一样啊。”
“你出去看看就能明白。而且你仔细看看墙上的日历。”
“那是客人送的日历。”
“那是去年的日历。”
“啊?”
文子眨了眨眼,重又看向挂在墙上的日历。这工夫十津川已经离开,他沿着狭窄的人行道向安藤水果店走去。山口和摄影师滨野跟了过来。
水果店的木板护窗关着。十津川打开其中一扇,进入里面。他在昏暗的房间中找到电灯开关试着按了一下,似乎从不知什么地方在供电,灯亮了。
店里摆着水果及水果罐头,连价钱都标得清清楚楚。走到最里面有一间六榻榻米大的房间,房间里一个瘦小的老太太倒在地上。她应该是那位叫安藤常的老太太。过了五六分钟后,六十九岁的安藤常醒了过来。
他们挨家挨户把别的房子也查看了一番,可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一年前凶杀案的七位证人和十津川八个人不知道被什么人弄到了这座孤岛上。
众人像是说好了一样聚集到了马路上。他们又一次对自己此刻身处之地的怪异感到又惊又疑。
十津川站在离他们七个人稍远处望着三层高的楼房及按一定频率不断变换的红绿灯。要把钢铁等建筑材料及水泥之类的东西运到这座无人岛上应该是困难至极的工程。那应该需要极大的人力物力和庞大的资金,还要有极强的意志。
这个人是谁?他为了什么要打造出如此庞大的工程呢?
既然七位证人齐聚于此,那他应该跟一年前的凶杀案有关,这任谁都能推测出来。但是既不知道他的目的为何,也猜不出跟案件无关的十津川也被弄来的理由。
关于去年的凶杀案,十津川想向那七个人问些详细情况。刚走到他们近旁的时候,精英白领冈村说:“我可不能在这鬼地方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我有个会要开。”
他说着跟刚才一样的话:“没什么办法离开这里吗?”
说着,他看向摄影师滨野。
滨野对着四周的景色接连按下快门之后说:“够呛。这里是座孤岛,又没有船,压根儿没办法逃走。游泳?但是不知道要游多远才能找到陆地,搞不好白白淹死。”
“也没办法跟外界联系吗?比如烧一堆火,让人知道我们在这座岛上。”
“刚才我也一直在想这个,可那根本没用。这里既没有飞机飞过,也没有船会从附近经过的迹象。也就是说,这座岛在远离飞机及船只航线的地方,所以我想根本没用。”
“但是我还要工作啊。我必须出席今天和明天的干部会议。”
冈村焦急地说完,滨野语带嘲讽地讥笑道:“你最好暂时忘了公司的事情。搞不好我们都会被杀掉。”
“你说我们会被杀?”酒吧老板娘三根文子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调说道。
“是啊。有人把我们弄晕,带到这里来。那家伙要是想杀我们,随时可以下手。”
“可他没杀我们啊。”
“是。不过啊,他说不定是想把我们丢在这座偏远的小岛上,让我们慢慢饿死。总之,我们的生死掌握在那个人手中。”
“你好像挺乐在其中的?”
文子的眼睛里明显有着对滨野谴责的神色。
“只有你拿着相机对我们拍个不停,又到处打探、做笔记,看着挺开心的。莫不是你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的?”
“开什么玩笑。我是摄影师,我的工作就是把社会的动向收录到这台相机里。这次这件怪异的事情我也想记录下来,所以才到处拍,仅此而已。”
“有没有什么吃的?”
山口说了这么一句不紧不慢的话。也许在这个十九岁少年的心里,饥饿感远比危机感来得迫切。
“那家水果店里有水果,要多少有多少。”滨野指着水果店说。
山口点点头正要往那边走,水果店的安藤常镜片后面细细的眼睛狠狠剜了山口一眼:“你吃倒是行,但请你付钱。”
“付什么钱?那又不真是你的店,不管吃多少,你也不会有损失。”
“可那就是我的店。你要吃的话就要给钱。”
“跟这老太婆说不清楚。”
山口唾了一声。
见山口如此,文子对他说:“到我店里来吧。说不定有什么能吃的。”
她发出了邀请。
也有人说口渴,于是除了安藤常以外的六个人鱼贯走进“罗曼蒂克”酒吧。
十津川也跟他们一起进去了。
叫小林启作的那个老人一看就知道是这里的常客,他一进来就坐到了高脚椅上。而其他人站在原地,在并不大的店内四下张望。
“请坐。”
文子招呼着众人。在她的意识里,似乎把自己真正的店和这家仿造出来的店混为一谈了。二者大概就是如此相似吧。
文子走到吧台后面,打开了冰箱。
“哎呀,冰箱里的东西跟我自己那家店一样呢。”她似乎很意外,又似乎挺高兴地说。
经文子之手,桌子上摆上了兑水威士忌及可乐等饮品。她还烧了开水,给饥肠辘辘的山口泡了一碗方便面。
所有人并没有马上动手取用。毕竟这个情形下,大家似乎都在怀疑里面有没有毒。然而他们好像抵不过口渴与腹中饥饿,待一个人把杯子端到嘴边,所有人便都伸出了手。
“要不要把那个老太太也叫过来?”
喝了一口可乐之后,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千田美知子仿佛对着空气说了这么一句。
文子摆着手说“行啊”。
“那老太太在这一带出了名的难缠。他家儿媳妇总是被她弄哭。对了,发生那起凶杀案的时候也是,儿媳妇跟老太太吵架回娘家了,她男人出门去接她,剩老太太一个人看店。”
“说到那起案件啊,”十津川总算找到了由头跟在场的六名男女说,“能不能跟我说说详情呢?”
十津川的话让六个人齐齐看向他,可没有人马上回答。发丝斑白的小林启作努了努嘴。
“别管以前的案件了,你倒是想想办法怎么带我们离开这里。你毕竟是刑警啊。”
“我的确是刑警,可只凭我一人之力带各位逃离这座岛,现阶段不太可能。”
十津川露出一个苦笑。
小林喋喋不休道:“刑警首要的工作不是应该保护我们这些市民的安全吗?现在我们被带到了一座不知道在哪里的岛上,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不是吗?”
“的确如此。”
“那你不想办法做点什么吗?别在这地方四平八稳地待着,你不能去岛上到处查看一下,想想离开的办法吗?”
小林的话语仿佛带着刺,让人感到他的焦躁不安。冈村也趁势附和道:“我也有同感。你要是不尽快带我们回东京,麻烦就大了。”
“因此,我想了解一年前案件的细节。”
“都是那么久之前的事了,那无关紧要吧。只要知道怎么离开就够了,你快想想办法。”
“这个——”
就在十津川要说下去的时候,滨野突然按下了相机的快门,大概是觉得身为刑警的十津川跟小林的对话很有意思。此举让向来温厚的十津川也一时有火,他瞪了滨野一眼。他不是文子,可也忍不住想会不会是这个摄影师为了拍到有意思的新闻照片才搞出这场恶作剧的。
“刑警同志,”坐在最边上的山口对十津川说,“这里有报纸,我仔细一看,发现是去年的。上面登了案件的事情哦。”
十津川接过那张报纸。确实如山口所说,那是去年的报纸,社会版面上登载了正好一年前发生的凶杀案。
“真的是去年的报纸吗?”
文子从吧台里面瞧过来。另外四个人也看向十津川手中的报纸,可不知为何都默然不语。
十津川心中暗暗佩服歹徒的厉害,会专门把去年的报纸放在这里。他看了一遍那篇新闻。
上面有两张面部照片。
一个是受害人的,另一个是加害人的。
受害人的名字叫木下诚一郎,三十七岁。加害方是一个二十一岁的青年,名字叫佐伯信夫。
如果新闻报道属实,佐伯信夫正在“罗曼蒂克”酒吧喝酒的时候,跟同在这里喝酒的木下诚一郎为一点小事发生口角。当时在老板娘文子的调解下场面得到了控制,可离开酒吧之后,佐伯信夫的怒火又烧了起来,他在马路上一处昏暗的地方追上了木下诚一郎并与其纠缠,用手里一把刀刃约有十五厘米长的刀从背后将其刺死。
这就是整个案件的始末。光凭报纸的描述给人感觉事情就是这样,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察以及法院似乎也这么认为,所以这个叫佐伯信夫的二十一岁青年被判有罪。
报纸上还写了佐伯信夫是个怎样的青年。
无业,有一次前科(抢劫),无固定居所。
仅仅如此,介绍短得可怜。而且这短短的一句话大概给人造成一种决定性的印象,或者说先入为主的观念。这些经历行为都符合一个杀人犯的角色。
与之正相反,受害人木下诚一郎的简历则很出色。
太阳物产第三营业课长。家中有一妻一女。妻子讶子(三十二岁),长女小惠(四岁)。
说到太阳物产,那是一家大型商社。年仅三十七岁就能当上太阳物产的营业课长,这个人走的肯定是精英之路。他的妻子多半也是上过大学的千金小姐,孩子应该也很聪明伶俐。也就是说,这是理想的一家人。
十津川心想,竟然会有对比如此鲜明的两个人,这也算少见了。
佐伯像足了加害者,而木下像足了受害者。就算是不知道这起案件的人,看到这两个人的照片,又读了他们的简历,十有八九都会认为佐伯是凶手,木下是受害人。
“这个叫佐伯的男人后来被判了多少年?”十津川的视线从报纸上抬起来,问道。
“应该是九年吧。”山口眼神飘忽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