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修行祛魅
听了对方的陈述,邱辰微微眯起眼睛,思索片刻。
果然有些玄妙。
但邱九斤接下来的话,瞬间让这种玄妙,变的平平无奇。
大约是怕刚刚踏入修行的邱辰听不明白,邱九斤从袖里拿出一个铜哨,鼓起腮帮子吹了几下。
只是吹了半天,也没听到有什么响声。
然而,远处却很快跑来了两条大黄狗,摇晃着尾巴,跟在车马旁。
“老爷,祖上曾有这样一个比喻。”
“吹这铜哨,人听不到,狗却听得到。”
“将来老爷踏入修行境界后,便与常人不同了。届时,自能闻凡人所不能闻之音、见凡人所不能见之物。”
“到时候,再遇邪祟,老爷所见所闻,那定是又与我们不同了。”
看着那个狗哨,邱辰心想你这比喻打的实在是土味满满,一点不玄……合着修炼所谓的耳聪目明、七窍打开,就是把人眼人耳换成狗鼻子猫耳朵?
但这个解释,倒确实有一番叫人豁然开朗之感。
只怕,这个狗哨的比喻,多半也是祖先当年追随的那位所谓“古神的人间行走”留下的。
大道至简。
如同烈火炙烤,瞬间把玄妙祛魅。
邱辰看了看自己在阳光下投射出的影子、看了看远处的绿草红花,忍不住笑了起来。
譬如光子,无色无味,甚至到底是粒子还是波,那都说不清。
但阳光照在花草上,映射在常人眼中,叶子便是绿的、花便是红的。
色盲眼中大概不同。
猫狗眼里又不一样。
蝙蝠眼里更不一样。
然而花还是花,叶还是叶。
所见所闻,本质世界的扭曲投影罢了。
他的思维方式、方法论,已经在前世固定,改不了了。
对于这方世界的理解,借着这个祖上留下的狗哨,一下子简单了许多。
未必对。
但很在舒适区。
不需要再去建立一套新的世界观了。
至于其余修行者是怎么理解的,道法万千。
所谓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
那就和他没关系了。
或许在别的修行者眼里,邱辰所理解的世界,如同蝙蝠眼里的世界,和他们理解的世界大不相同。
无所谓。
蝙蝠眼里的世界,狗眼里的世界,人眼中的世界,模样各不相同。
然而,世界本身并无区别。
鉴于此,邱辰心想自己最好还是念两句诗,别让修行这种事降得这么没逼格。
于是,摇头晃脑。
“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恍惚……”
这话,邱九斤从未听过。
略思其意,顿觉其中玄妙无穷,奥妙万千,思之神往。
心想果然玄凡有别,不免内心戚戚,自己父亲只是晚出生几年,非是嫡长,到自己这已经几无修行的机会,这等奥妙境界,怕是这辈子都难体会了。
虽然除了血缘继承之外,还有一些凡人踏入修行的可能。
但……
想想那些传闻,悄悄叹了口气,调整下心情,出于义务和身份,还是强颜夸赞了邱辰几句。
邱辰仰起头,望向天空,耳边听着九斤的夸赞,心里想的却是那个神秘的木雕。
旧日生活的碎片,登天踏步的阶梯,以及父亲死前所谓的“古神神国降临于世”。
抽象的力量无形,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所以见过鱿鱼须子的会把这无形无状的力量,看成有形有状的鱿鱼须子;那些没见过鱿鱼须子的,会看成蛆虫、脓包、黏糊的蘑菇等等。
那么,自己前世的那些旧日碎片中蕴含的搬山填海、硝烟升腾的力量,是否也能通过某种方式投影到这方世界?
自己若是从旧日碎片中借取了挖掘机的力量,在邱九斤看来,会不会认为自己信了邪神,驱使古神的触须在那挖水渠?
投影?
映射?
这样说来,家族的秘闻里,说那个木雕的原型,也就是所谓古神的人间行走,其力量之强能“与日争辉”,那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看来,过些日子,还得再探索下木雕,进入到那方空间中,研究下怎么才能让旧日碎片中的力量,投影到这方世界。
俗气点说,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木雕小姐姐的故事纵然被人为湮灭,但想着“自己”都能搞出那么一套抽象的祭祀方式引发了木雕的力量,只怕这痕迹留的还不少,甚至可能有人暗中保护或者修饰了这些痕迹免于被抹去。
在没踏入那方空间之前,祭祀看起来无比抽象。
但既已进去过,再想想那些原本抽象的刍草、星灯、雄鸡,一下子就不抽象了,可以理解了。
这就不免另有一番猜测。
有人提醒过自己!
否则自己绝对不可能想出来这么一套古怪又抽象的祭祀方式。
想到这,邱辰问道:“自我父亲去世后,我便结庐而居守孝,哀伤过度,过的有些恍惚,悲痛欲绝。这期间,我可做过一些奇怪举动?”
邱九斤摇摇头。
“并没有。老爷结庐守孝,期间只是看书。就是忽有一天让我去城邑,给我一张写满书目的字条,去借了一些书,装了大半车。老爷看了三十余日,又叫我还回去了。”
忽然有一天?
“书目呢?”
“呃……”
邱九斤话语微微滞涩,半天才道:“我舍不得用,就给孙子擦腚了……”
“呃……”
这缘由,实在是奇葩到完全不像假的。
“老爷当时并没说要留下书目。我……我就用了。不过,待除服后,老爷可去城邑的藏书室查看,那里借书都有登记的。要不,我再去一趟城邑,按照上次借阅的,再借一次?”
邱辰摆摆手,示意不必了。
再借一次,举止过于古怪,日后自己若真借到了旧日碎片中的力量,难免被有心人追查,先不急于一时。
“走吧,继续转转,接着巡视。”
“是。”
车马再次启动,从村社中心的广场,来到了村社居民区的外面。
道路平齐,铺垫着黄沙土。
整个村社都是按照井田大阵建造的,不但道路的规格确定,连道路两旁的树都有规定。
哪里种桃、哪里植李、何处耸小亭、何处有沟洫,简直就像是把书中描绘的东西画出来的一般。
路上忙碌的人也见到邱辰的马车,赶忙让路,纷纷行礼。
行走半天,车马来到了井田大阵的边缘,那是预留出来的柴山。
山并不大,郁郁葱葱。
从高处俯瞰村社,村社其实很漂亮。
村子正中心,就是挂铜钟的广场,也是邱辰丧期结束后居住的地方,那里有村社最大的房屋。
空地周围,就是按照规则分布的村社村民的房子,整整齐齐,显然建造的时候早有规划。
房屋在内,家家篱笆,篱笆内是菜畦。
门口对着道路,蓬门皆朝南方,出门就是土路。
土路汇聚,分向四方,通往方方正正的田地。田地也是规划的方方正正,用沟渠分开,就像是一块块豆腐。
一条小河沿村而过,蜿蜒如带,引水入沟渠。小河两岸,种桃植杏,摇曳生姿。
已近黄昏,夕阳洒辉于河面,铛铛的时声回荡,河边玩耍的孩子欢笑追赶着往家里跑。
街巷间,或有妇人倒提着笤帚,追赶顽皮的孩子,惊起犬吠鸡鸣。
这么看上去,还真不错。
但也就只可远观。
偶尔当做旅游观景,或可行。
但要让邱辰住在这,最多十天,他就受不了了。
今日探查了一下土地,询问了一下收获,村社中人的日子过得也就将将温饱,田地产量也并不高。
每日忙碌,也着实疲惫。
前世邱辰也不是没感受过田中农活,但那种种地,虽然也累,但实不是如今这种不可忍受的生活。
比之这里,谓之古神的壮阔神国,当得起。
春天开着拖拉机,拉着播种机混合化肥和种子,转一圈。
过几日喷洒上封闭药,灭草。
待到夏日,十块钱一亩,雇个无人机撒一圈农药。
秋天打个电话叫来收割机,自己蹲在地头抽支烟刷会手机,收完把粮卸进车里,回家……
他这个年纪的,纵然种地,甚至都能理解为什么要“汗滴禾下土”了。如同何不食肉糜一般反问:既除草滴汗,何不打药?
这里就大不同。
如今正值夏日,村社农夫都要趁着天热除草,顶着大太阳,方便除掉的草被晒死,免得下雨再生根。
再者,比起晨昏那铺天盖日的蚊虫叮咬,还是汗滴禾下土相对遭罪少一些。
而且,村社农夫既在他的封地内,正如他要为上级封君履行军事义务一样,这些农夫也要履行对他的义务。
要先锄完邱辰的田,才能去忙自家的地,这也需要抢时间。
就算这样,时间也不多,过些日子还得为邱辰修缮房屋、准备马草、伐木堆柴、修补道路、捕捉鱼虾、晒制鱼干等等义务。
柴山顶上的邱辰忍不住摇摇头,像是无意般随口道:“你说,自圣王开辟以来,日子就是这般过。我爷爷时,村社这般;我爷爷的爷爷时,村社也是这般……就没人想过变一变?”
听到这话,一旁的邱九斤吓了一跳,赶忙劝阻。
“老爷,你看这柴山,亦流传了数百年不曾变过,如今仍是郁郁葱葱,何也?那河流蜿蜒,亦是数百年不曾变过,如今鱼虾仍是不少,何也?”
“盖圣王有制:草木荣华滋硕之时,则斧斤不入山林,不夭其生,不绝其长也。鼋鼍,鱼鳖,鳅,鳣孕别之时,罔罟毒药不入泽。这也是礼法的一部分。”
“是以,无人敢违制。一旦违制,恐混沌滋生、邪祟降临。”
“礼法乃对抗混沌的圣人制度,无人敢改。谁知改动后,会什么模样?老爷万万不可生出这种想法。”
“圣王制度,其中必有深意。轻易改动,只恐牵一发而动全身。或许老爷觉得,只是改一下道路两旁的树,说不定就破坏了阵法,明日可能就地震落石……”
“我们既不知圣王深意,亦不能知其所以然,那就不如照样做。”
邱辰尴尬一笑,连连嗯声。
心想这世界,对普通人而言,实在是太绝望了。
绝望到压根就没希望。
“我就随口一说。对了,你追随我父亲征战,也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物。你见过最强大的修炼者,何等力量?”
邱辰怕他多想,转移了话题,也是想要了解下这方世界的修炼者到底是什么力量水平。
闻言,邱九斤脸上露出难以隐藏的艳羡之色。
“老爷,太强的修炼者我不曾见过。真正的强者若是出手,想必那是要天下大乱的大战,我也不曾经历过。”
“但是!我亲眼见过一位强者,御风而行!”
“传闻他能日行数千里,朝游东海看日出,暮至苍梧观晚霞,煞是叫人羡慕的不得了。”
“听闻东海的贝最鲜、苍梧的鱼最嫩,他甚至能带着东海的贝去吃苍梧的鱼,到的时候,贝还未臭,摆作两盘,享齐鲜之福。”
看着邱九斤脸上掩饰不住的羡慕,邱辰忍不住抽了抽脸颊,问道:“那么,怎样才能做到呢?”
邱九斤摇头。
“我如何知道?但是听您父亲说,要天赋、毅力、机遇,缺一不可。再花上三五十年苦功,餐风饮露,日出而练日落不眠,修行不辍,当能做到。”
邱辰的脸颊已经抽的快要控制不住了,心说这都什么啊?
“得有天赋,得有毅力,得有机遇,还得餐风饮露,还得日出日落几十年,就这才可能做到?”
邱九斤仍一脸艳羡。
“就这,多少人想吃这几十年的苦,都没机会呢。我等不能修炼,若是能,莫说几十的苦,就是苦一辈子,也心甘情愿。”
邱辰呵了一声。
前世的时候,自己不能修炼,去搬两个月的砖,也能朝在东海看日出、暮至苍梧观日落。
这一世,自己能修炼,苦熬几十年,结果也还是朝在东海看日出、暮至苍梧观日落。
那我特么不白修炼了吗?
前世上个高中,苦熬三年,都未必能坚持努力。
如今却叫自己修炼,日夜不息,苦熬十年二十年?
自己哪有这等毅力?
自己哪能坚持一件事坚持几十年?
自己什么样,自己心里没数吗?
去毬吧。
谁爱修炼谁练去吧,我这一世还是守着这片封地混吃等死吧。
或者……有没有什么投机取巧的手段?
还是说……修炼这玩意儿,如床笫事,疲惫至极,但哆嗦的一瞬间,却有极为强烈的正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