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没钱的日子

我上班之前，家里一直处于没钱的状态，也不是一般的没钱，是非常贫穷，不光没有钱，吃的都保证不了，新衣服也没有，这种状况，直到94年，我上了班拿到了第一个月工资，才略有改观。

初三的时候，到了麦秋时节了，应该是快中考了，家里没有馒头吃了。一般的家庭，那个年代应该不缺馒头吃的，我家里有点特殊。因为家里的责任田里，没有种麦子，种了一季的树苗子，是春芽树苗，刚刚长到腰那么高。家里人比较多，爷爷奶奶加上父母，我们姊妹四个，吃饭的不少，所以到了这个时候，上一年的结余吃完了，家里开始换上玉米面了，蒸窝头。一开始，我也没在意，窝头就窝头吧，我照样拿着去上学，可是随着天气变热了，窝头根本放不了两天，很快就坏了。那个时候，他们都会把馒头用一个网兜兜起来集中蒸，热热再吃。我拿的是窝头，我不好意思拿出来和他们一块放锅上蒸，就把放干粮的布兜放到宿舍里，下课了他们在教室吃，我偷偷的在宿舍吃。说实在的，我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可能是自尊心在作怪。第二天的时候，我再次回到宿舍拿出干粮准备吃的时候，窝头的窝里，长出了长长的白毛，发霉了。我拿着这块干粮，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了。我在门板担起来的“床”边坐了一会，拿起书包，回家了。这个学，我不上了。

回家后，我在家，父母去地里干活，他们根本没注意到我，没人管我，也没人问我。我在家偶尔看看书，也会看看课外书，反正心思不在学习上，感觉生活看不到一丝希望，很是烦闷。

眼看麦子熟了，都在准备收麦子了。一天傍晚，同林叔来了，背着一袋子面来的，进门就说，快收麦子了，没有面吃可不行啊，吃馒头才有劲干活，这些面，先吃着。这个叔叔和我家不同姓，就是那种庄里庄乡的叔叔辈。平常和父亲很投缘，愿意来我家玩，和父亲聊天，所以心里感觉格外的近。父亲看见叔叔来了，倒上热水，放了点茶叶，两个人开始盘算着麦收的事，哪天开镰，需要不需要帮忙，人手够不够，大约收几天等等。叔叔把那袋子面留下便回家了。第二天，母亲发了面，然后蒸了一大锅馒头，中午一家人终于吃上了热腾腾白花花香喷喷的馒头了。一大锅馒头，我们一家人猛猛的吃了一顿，剩下还有一锅盖的样子。下午，等他们都去地里干活了，我拿出放干粮的书包，把剩余的馒头一个一个放进去，装了满满的一大兜，骑上车子，上学去了，身上披着晚霞，心里仿佛又看到了希望。

高一，周日，我在家收拾东西准备回学校。父亲在院子里拾掇东西，临走之前的大事，就是开口要钱，也是很难的一件事，每次我都会踌躇好久，很难张口，因为我也知道，家里日子很拮据。太阳快下山了，我还要去县城，还有挺远的路，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了。父亲手里拿着一个笤帚和铁锨，在清理院落。我战战兢兢地走到他面前，“我要2块钱”，父亲没有停下手里活，也没看我，我又重复了一遍，“爹，我要2块钱”。这次父亲听见了，抬头看看我，问要钱干啥，我说学校要收的，好像是买什么保险。父亲没有继续问，也没有停下手里的活。我怔怔的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待审判一样煎熬。不知道过了几分钟，见父亲没有起身的意思，我转身拿起书包，回学校了。我知道，当时家里应该拿不出2块钱了。到了学校，我晚自习都没心思上了，很担心老师会来收钱，可是，过了几天，竟然没收，可能学校压根就不该收保险钱，我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来。

1992年，高中毕业，我考到了泰安，当时这种考上就是解决农转非了，转了户口再去上学，是铁饭碗了，可是，接下来的日子，也很难熬，因为家里这么多年供我上学，家底基本掏空了。录取通知书来的时候，跟着一份收费单子，应该是960块钱，而且是开学就得拿上。父亲还没有开始喜悦就已经发愁了，学费从哪里来呢？

那段时间，父亲经常出门，很晚才回来，而且每次脚步都挺沉的，吓得我都不敢闹腾，听到父亲的脚步声我就乖乖的假装睡着了。突然的一天，父亲阴着的脸忽然变晴了，他回家就问我，还有几天开学，我说后天，他说，好，我去送你。我知道，学费有着落了，我的心也跟着轻松起来。后来知道，这些钱是借的一个远房亲戚的，她存的定期存款，让她从银行提前取出来的。

开学是坐公共汽车去的，先到济南，再倒车到泰安，父亲一路陪着我到了泰安，报道时已经是下午2点左右了，父亲陪我交了钱，然后他把剩余的65块钱也给了我，说留着用，之后，父亲说，“我回去了，你直接去教室吧”。我看到父亲的背影消失，就去了教室。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回来的，下午还有没有回家的车，父亲有没有住宾馆的钱，会不会露宿街头，直到现在，我没敢问，父亲也没提过。

学校发饭票，来之前就知道，发了饭票，可以买菜买饭，自己就不用花钱了，我心里想着，反正很快就发下来，所以我去兴高采烈的去门口的小门市部买了许多文具回来，准备好第二天开学上课，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这一下子花去了几乎一半。一天一天过去了，没有人通知我去领饭票，我有点慌了，一周过去了，我手里的钱还剩下12块钱，是12块钱，我记得很清楚，怎么办呢，我已经没办法认真上课了，我感受了饥饿带给我的威胁，我单纯而执拗的以为，如果再不发饭票，我会不会饿死在课堂上啊，我开始胡思乱想，上课像是在梦游，神志不清，我感受到了生活带给我的最切身的压力，这压力太大了，人生地不熟的，手里的钱要花完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连吃饭都解决不了。

就这么思虑了大约两天，第三天上午下课后，我跑出教室，没有去食堂吃饭，带着身上仅有的10块钱，去门口的小卖部，全部买成了方便面，有二十来包，回到宿舍，我整整齐齐的码放到自己的橱柜里，加锁。这已经是我的全部了，从现在起，我可以一分钱也不花，我要先让自己活下去。

庆幸的是，还没等我吃完那些方便面，饭票就发下来了，是27块钱，可以买菜买饭，我太激动了，攥着这一摞饭票，我感觉自己是这世界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