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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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razy HouseⅡ

临睡前,小如问Justin:“洛杉矶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明天有空,我和森想出去玩玩。”

Justin打个了响指,“魔术山!”然后又加了一句,“我给你们去做导游吧!”

本来江森没打算带上Justin一起,但Justin死皮赖脸的一腔热情实在让他难以拒绝。从晚上躺床上开始他的右眼皮就直跳,一个晚上没睡好。

第二天早上小如倒是起得早,还跑到他房里来叫他,精神好得很。平日她不睡到日上三竿可不会起来。

江森没做早餐,Justin主动出门买了三个热狗回来,吃得江森有些反胃。

一路上Justin开着车,车里放着喧嚣的摇滚乐,他边开还边手舞足蹈地说话。Justin是个特能侃的人,那张迷人的小嘴从上车到下车,压根就没闭上过。他可以从洛杉矶的一家咖啡店聊到宇宙大黑洞,从他家Kitty聊到非洲大陆上的某种蚂蚁,知识确是渊博,聊劲也令人惊叹。

魔术山也同好莱坞和迪斯尼一样,是洛杉矶一个具有代表性的地方,有十多个主题乐园,以惊险刺激而闻名。自然,Justin推荐的地方当然合他的胃口,潘小如同学也十分兴奋,一来就吵着要坐云霄飞车。

这里的云霄飞车,号称“齐集了海陆空的摩天云霄飞车”,江森一抬头,就觉头昏眼花。

玩这些,他其实很不在行。

江森被小如拖上了其中的一架云霄飞车,小如和Justin坐在最前面,江森死活不肯跟他们在一起,赖在中间排,总觉得人群中间那才安全。他前后张望,人还真是挺多的,心下稍稍松了口气。

人有时候就有这样的心理,觉得身边有人跟自己在一起,受苦受难大家一块扛,也就不觉得自己有多痛苦了。

安全杠放下后,云霄飞车慢慢启动,刚开始还好没什么感觉,后来那飞车顺着轨道慢慢爬升,跟地面呈直角,坐在上面的人的背和地面平行,就有点惊悚了,尽管是面对着蓝天,刚好看到天空浮着几朵白云,还有鸟儿飞过。

江森告诉自己要放松,放松,做了两个深呼吸,然后云霄飞车就停止了上升的趋势。

不过是暂停的这么一瞬间,接着整辆车向下滑去,失重了一般直直向下坠落,那一刻只觉得整个儿天旋地转,昏天黑地……江森闭紧眼睛,就觉得自己的身体被绑在座位上,随着飞车一阵阵在翻滚,手死死握住胸前的安全杠,脑海中猛然浮现出许多片段,黑白相交,却又转瞬即逝。

说不害怕是假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可这样的时候,又陡然升起了一种别样的快感。

人为什么会害怕?为什么会恐惧?人生最多不过一死,为什么不能在活着的时候痛痛快快?他长啸一声,那是不顾一切畅快淋漓的嘶喊,是一种在心里压抑太久了的情绪的宣泄。那叫声淹没在了人群里,不着痕迹。

那短短的瞬间,像是过完了他的一辈子。想抓的,他抓不住;该放的,他放不开。

深深的无奈,正如坐在这完全无法把握自己的云霄飞车上,随波逐流,糟糕透了。

最后落下去的时候,整颗心就像跌入了无尽深渊,一切沉浮都与他无关,再无关系……

前后不过数分钟,从云霄飞车上走下来的时候,江森背后已经全部湿透。

他的脚步有点虚浮,身体轻轻摇晃。

小如从他身后跑过来,一把挽住他的胳膊,小脸通红,与其说她害怕不如说她是兴奋。

“好刺激哦森妹,我们再坐一次吧!”小如没注意江森瞬间变惨白的脸。

Justin也跑过来,笑道:“那边那架白色的飞车,看到没有?那个可是世界上最大的云霄飞车!”

江森抬头顺着Justin指的方向看去,那高耸的轨道层层叠叠交错密布,像肠子一样绕成极度扭曲的弯,他只觉得头皮一阵发觉,胃里翻江倒海……

Justin没注意到江森的异常,还在兴奋地喋喋不休中:“那个要去坐吗?我曾经坐过,速度超快。”

“当然,来了就要去!”小如很勇敢。

江森一听,推开小如,跑到树下,把早上Justin买的热狗牛奶都呕吐了出来……

Justin见状立即跑去给江森买水,小如是很担心,扶着他问:“森妹你不要紧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不舒服就说,我们不玩了。”

江森虚弱地抬了下眉,摸摸她的脑袋,勉强笑道:“乖,平时真没有白疼你。放心,没事的,大概是昨晚没睡好……”

小如脸都皱起来了,“真的没事?你别勉强啊,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江森不忍扫了他们的兴,摇头说:“真的没事,难得过来一次……你和Justin玩,我给你们拍照。”

“真的可以?”小如还是不放心。

“你什么时候变那么啰嗦了?”话虽如此,心底却不免欢喜。

“那好吧。”小如叹气,拍拍他的肩,“你难得虚弱一次,就好好歇着吧。”

接着小如和Justin玩了很多游戏,像从十层楼高的顶上做自由落体;或者坐上大旋转的飞车做三百六十度飞转……还有雷霆飞船,在模拟的激流中从上而下俯冲下来,溅起了无数水花,在这夏末令人每个毛孔都透着清凉!

江森给他们当后勤,端茶递水,做得还算称职。

他看着他们玩闹,置身于喧嚣中却体味到了身为局外人的快乐和悲哀。这么多年,他都一直看着她,只能看着她,他离她那么近,可是永远也跨不出那一步。他只能做一个旁观者,一个局外人。

他晚了秦然那一步,只一步,就是天涯莫回首的距离。

很多时候他都告诉自己,这样已经满足了,已经够他惦念一辈子了,可是心底那个恶魔一爬出来,就又会觉得不甘……事实上,江森一直不是个喜欢思考人生琢磨哲学的人,他曾经那么随性,那么任意而为……

望着蓝天,扬起唇角,长长叹了口气,就这样吧,就这样一直下去吧。

傍晚回去的时候是江森开的车,由于玩得太high,不只小如瘫倒在车里晕得不行了,连Justin这个精力充沛过头的人都睡着了。晚上回去匆匆吃了点,大家很早就睡了。

自打Justin回来以后,江森就觉得他这人除了睡着的时候,根本就没消停过!果然第二天一大早,Justin神采奕奕起了床,又搞出了名堂。

Justin开始翻修Crazy House外的草坪,他说,要在那里种上一片玫瑰园!

小如担心地问:“Justin,你这样私自种花不好吧,房东会不会起诉你?”

Justin头都没抬,道:“不会的,房东太太喜欢玫瑰花。”

“诶?你怎么知道?”小如诧异,“就算人家喜欢玫瑰花也不见得会同意你随便改造人家的草坪啊!”

“她会同意的。”Justin抬头,对她咧嘴一笑,露初白森森的牙。

“你怎么知道?”小如追问。不是说美国人最重隐私和所属权么?就算帮人倒垃圾那也要先经过人家同意啊!

Justin歪了下脑袋,说:“因为房东太太,就是我妈。”

小如惊诧之余,开始有那么点儿不爽。房租好贵啊,房东好黑心啊,巴拉巴拉……自此,Justin就多了个酸溜溜的外号:“房东家儿子”。

Justin是个实干型的人,说做就做,不到半天时间,花苗都给买回来了。而小如永远是喜欢凑热闹的,她从来没种过花草,见Justin满身大汗还那么开心,就觉得那是一件有趣的事,以至于换了套方便行动的衣服也跟着他在园子里忙起来。

江森抱着Kitty坐在门口看他们满身泥土挥汗如雨,摇头叹气,“怎么办,小如遇到贾斯汀,真如狼狈相见,一见如故……”

Kitty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

“嘿,姑娘,你昨天洗澡了没?”江森低头问Kitty,捏了捏她的狗毛。

Kitty自然不能回答他。

昨天Justin回来自己都累得像条狗了,还不知道他自己洗了没呢,估计也没力气帮Kitty洗了吧——除非他们鸳鸯浴。

“来来,我帮你洗澡。”江森拎了Kitty就往屋里走。

傍晚时分,太阳斜斜地从客厅的大玻璃外照射进来,Kitty被强迫洗好澡,湿嗒嗒地趴在门口吹风,顺便百无聊赖地看小如和Justin玩闹,江森则照旧做起了他的煮饭公。

玫瑰花已经在Justin开垦的草坪上落户了,那些花儿围城了一个心的形状,外面种上了一些野生兰花草。然后Justin接了根水管出来浇水,花木刚移植上的时候,需要把水浇透。

浇水也是件挺有趣的事情,小如和Justin两人浇着浇着就开始抢水管互相泼水!本来栽种树木就弄得一身泥,现在又被水浇得湿透,分外狼狈,他们大眼瞪小眼互相瞪了会,哈哈大笑起来。

Crazy House 本是沿马路,但与马路间有一排高约两米的植物相隔,那排天然绿色围墙在正对着大厅的地方空开了三米,有条路,通行之用。再过来就是被这条三米宽的路隔成两半的草坪了,一边种了玫瑰花,另一边的树下搭建了Kitty的狗屋。

小如接过水管,拖到园子最外侧。捏住水管一头,利用压力让水喷得更远,给路边的那排植物浇水。那些植物看起来像是灌木,但生长得极其茂盛,完全隔绝了马路上的视线。

小如握着水管到处乱喷,Justin也任她闹,忽然,在那三米宽的通道入口处,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啊——”

小如愣住了,不出三秒,只见一个年轻女子气势汹汹地蹬蹬蹬蹬走到她面前,一脸都是水,弄花了妆,身上薄纱的裙子湿了一个角贴在大腿上,看起来颇为狼狈。

“天哪!你们在做什么!”年轻女子尖叫,看样子很抓狂!

也或许是她怒气太大,小如硬是呆望着她连道歉都忘了。

年轻女子狠狠擦去头上滴下来的水,视线冷冷地扫过小如,再双目喷火地瞪着Justin,“我受够了!”

说罢,踩着细高跟鞋,拖着她的小皮箱,蹬蹬蹬蹬向房子走去。

小如扭头看了Justin一眼,Justin无辜地对她耸耸肩。

那年轻女子走到门口,又是一声尖叫:“上帝啊!为什么这只该死的狗还在这里?!啊——我受够啦!”

在她放声大叫之前,Kitty就逃命似的蹿了出来,连滚带爬翻到Justin身边,一身刚洗干净的毛又在湿透的草地上搞得一团糟……

显然,这女人不待见Kitty,而Kitty这个欺善怕恶的家伙也就只会瞪小如了,瞧它那惊恐瑟缩的小样,对于比她凶狠的同性,照样胆战心惊。

小如对着Kitty“哼哼”两声以表达自己的蔑视,而Kitty目光转到小如脸上,就忽然换了副表情,像女王在看一个奴才。

果然人善被狗欺啊……小如捂着胸口深深感叹。

进接着屋子里又传来那年轻女子的尖叫,“怎么那么脏!到处是灰!天哪!你们住在这里究竟在干什么?!”

“她叫Alicia。”Justin叹气,说,“Crazy House的房客之一。”

唔,一个有神经质和严重洁癖的西班牙姑娘。

“嗯……她出去了吗?”Justin问江森。

“谁?”江森问。

“当然是Alicia!”Justin烦躁地抓抓头。

小如和Justin都洗好了澡,清清爽爽坐在餐桌前吃饭,这话还能问谁?江森显然是故意的,他不是很喜欢那个随便大喊大叫的姑娘。

“哦,她在你们洗澡的时候出去了,好像是去买东西。”江森吃了片酱牛肉,还用筷子给Justin夹了几片,点头称赞,“这个味道好极了,Justin,下次我去跟你母亲学学。”

这是Justin母亲——房东太太做的酱牛肉,江森把它切成了片,浇上经过处理的特质酱汁,味道可谓独一无二。可是切片比较薄,Justin手里的叉子根本没办法叉起来。

Justin是个很好养的娃,给什么吃什么,不挑不拣。他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母亲有墨西哥血统,亲生父亲……据说是个混账美国佬。在他小的时候,他们很穷,几乎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在哪里。所谓天无绝人之路,他母亲靠着自己的勤劳,给人做手工活,慢慢让生活变得好起来。再后来,她开了家餐厅,自不再为生计烦恼。

闲下来的时候,她经常研究各国的美食,会做各种各样的小吃给Justin品尝,所以Justin也算是吃惯了中西南北,什么味道都能接受。

后来Justin长大了,母亲也嫁人了,现在就住在洛杉矶的郊外,日子过得很是悠闲。

江森见Justin吃了几天的米饭,也不排斥,倒像是吃习惯了,却不知他没饭吃的时候什么都吃过。因为不会用筷子,他就学韩国人拿了个大碗把好吃的菜全搅拌起来,再用勺子挖,自娱自乐,倒也津津有味。

“Alicia看起来不太好相处,是吗?”小如试探着问。

今儿个连Kitty都老实呆在外面她自个儿的屋里,没敢进来了。

Justin低头搅和着碗里的米饭,笑了笑,“她去年就住在这里了,除了脾气不太好,也不算难相处……你知道,法学院的,压力很大。”

“法学院的人压力大吗?”小如回想起她在国内读本科,最辛苦的似乎是理科生,法学这种能临时抱佛脚的学科不是很闲的么?

Justin手一摊,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法学院的都是疯子。”

“那么,房东家儿子,请问,还有没来的那两人,是什么样人?”小如问Justin,她觉得她很有必要做个思想准备。

就在这时候,屋外传来了Kitty欢快的叫声。

大家的视线不由自主向门口看去,先跑进来的是不怕死的Kitty,然后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身后。

“噢!Sam!”Justin跳起来欲给他热情的拥抱。

“来晚了吗?”Sam笑着说。笑得既不媚俗,也不虚伪,尺度掌握得刚刚好,很友善,很稳重,像一杯温水,不烫人,且恰到好处的温暖。

小如对他第一眼的印象很好。

Sam侧首看向坐在餐桌旁正看向他的小如和江森,笑道:“新室友?你们好。”

“你好,我叫森。”江森打过招呼,对小如轻叹一句:“这房子里除了我终于又个正常人了……”

小如不客气在桌下一脚踹过去,一脸堆笑对Sam打招呼,“你好,我叫Ruby。”

“我叫Sam。”

话说这位Sam哥哥是个黑人,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当然,小如还没见过牙齿不白的黑人,再不白,对比一下,也白了……

在小如印象里,黑人都挺可怕的,体型硕大,肌肉纠结,一瞪眼睛那个凶悍啊……但事实上她遇到的黑人都还挺和善的,也不乏文质彬彬类,像这位山姆同学一样。

Justin介绍说,这是Crazy House的第五位房客。

Crazy House里住的人都是一个学校的,Justin学的是影视制作,Sam是医学院的高材生。所以看起来,Justin是一天到晚在瞎胡闹,Sam则在研究院里干着对人类发展有促进作用的正经事。

不过小如这样说的时候,Justin就不乐意了,他说那娱乐也重要,没有快乐,活再长的寿命也是白搭!

这话确是Justin的风格。

江森给补充了一句:娱乐是促进社会和谐的最佳手段,之一。

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Sam和Alicia三天两头都不见人影,他们起得比小如早,一早就捧着书出去读,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小如往往已经回房……才来洛杉矶没多久,她就感觉自己的身材有横向发展的趋势……

这几天,附近学生模样的人多了起来,校园氛围越来越浓,她把握最后的时间抓着江森到处逛,到处吃。她发现,美国人一喜欢甜食,二喜欢冷饮,不说喝水都要加冰,就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那种冰水,都恨不得再加块冰进去。在中国,老人一般忌生冷,但在美国,老太太们喜欢吃冰淇淋得很,一大勺一大勺挖着吃,可真是凶猛啊!也不担心有个牙疼胃疼高血糖啥的……

当然热饮也有,最常见的是咖啡,再不就红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是夏末,她一说要喝温水,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有那么一点儿奇怪。连江森都奇怪地问:“你不嫌热吗?”

“……好吧,当我没说。”小如叹气。然而就在当晚,她的肚子疼得睡不着觉了。可能因为喝多了凉水,月经还提前来了,下腹一阵阵绞痛,她只能蜷缩在床上冒冷汗。

屋漏偏逢连夜雨,肚子疼了会儿,胃也跟着疼起来!

她晚饭后喝的也是凉水。

她给自己催眠:睡吧睡吧,睡着就不痛了……

可越催越清醒,眼泪就一阵阵落下来。

折腾到半夜,她实在受不了了,挣扎着爬起来,开了盏壁灯,扶着墙走到楼梯口。她靠在楼梯扶手上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便想,自己要是有个乌龟壳就好了,能直接滚下去……再不济有Kitty那样的厚毛皮也成啊,滚几格楼梯还伤不着吧……接着她又为自己能在这个时候还有这样清晰的思维而感到敬佩,人的潜力果然是无限的。

她跌跌撞撞终于到了厨房,打开灯。厨房的灯光很亮,眼睛适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全部睁开。因为哭肿了,遇到强光还有点疼。

她找了个看起来相对干净一点,不太油腻的锅出来煮热水。

肚子一阵阵发疼,手臂上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她只好缩在地上,抱着膝盖忍着。心里还在忿忿不平:难道美国妞月经来的时候喝冷水不会疼?

岂有此理啊!

她把水放锅里煮,差不多煮开的时候,艰难地站起来,觉得杯子太小大约倒不进去了,还不如拿个大碗装。

她把碗放在厨房的工作台上,两手捏着锅把手,端起锅子向碗里倒去。水倒到一半的时候,她的手一滑,右手碰到了锅子边上的铁皮,烫得低呼一声就松开了!右手这一松,左手自然把握不住,滚烫的沸水顷刻就倒向右手臂的内侧,锅碗哗啦一声,一起掉到了地上,碰撞出了在午夜听来很惊心的响声。幸亏她反应快,向后跳开一步,脚上才只零星溅到了一些热水,否则……就成烫猪蹄了。

望着地上一团狼藉,肚子又开始不争气地绞痛起来,小如蹲下身来拣瓷碗的碎片,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楼梯口传来了脚步声,江森听到厨房的声音,有些心神不宁,爬起来一看,发现小如房里亮着灯,房门开着,人却不在。于是他唤了声:“小如?你在干什么?”

小如回头看到江森从楼梯上走下来,忽然间内心积聚了多时的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呜呜呜”大哭起来。

江森吓了一跳,上前想扶她起来,她还不肯,缩在地蜷成一团自顾自哭。

“怎么了呀?你别吓我!”江森看到地上的锅碗和水迹,愣了一下,迟疑地问:“小如,你是肚子饿了要煮宵夜吗?别哭啊,不就是不会做饭么,我可以教你……”

小如抬头,双目含泪瞪他一眼,伸手就用力把他推开!

江森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手臂内侧有一大块的皮肤出现了异样的红色。

“放手!痛!”小如对他又打又踢。

“是不是烫着了?烫到要马上用冷水冲!”江森皱了下眉,将她拖起来,到洗碗池边打开冷水笼头,拉下她的手臂对着冷水冲,“等下我上楼给你找药膏。”

“不要你管!”小如大哭,还要挣扎。

“别闹!再闹我可不管你了!”江森不让她动。

他站在她身后,几乎将她整个儿都抱在了怀里。

他们两都没发现这时候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而站在楼梯上的Alicia看到了。

“吵死了!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冷冷清清的声音,带着责备和不耐烦。

小如和江森停止了动作,扭头看她。

“半夜不睡觉,一群疯子!”Alicia冷冰冰地说完,回到她的房内“嘭”地一声将门关上。

小如和江森面面相觑,她短暂性记忆丧失,忘了肚子和手臂都还疼着哩。

“她让我想起了著名的叶塞尼亚,那个口气,多像啊。”小如说。

Alicia长得很美,大卷发,很有电影里那些吉普赛女郎的味道——如果再能多热情点的话。

其实小如到现在都搞不太清楚西班牙,吉普赛和波西米亚有什么区别。她觉得她们都穿着鲜艳的红色长裙,跳着狂热的舞蹈,美丽,热情,妖娆,像是随时准备着跟心爱的男子浪迹天涯。

小如怀着每个少女都有的对爱情的幻想憧憬了一下,就被江森敲了下脑袋,“你在发什么呆呢,怎么回事,大半夜不睡觉瞎折腾……”

小如转身一个勾拳打中他的下巴,“你才不睡觉折腾!”

“噢——”江森捂着下巴,他的牙齿磕到了舌头,痛得他都快飚眼泪了。

“我要喝热水!热水热水!”小如怒道。

“轻点声,叶塞尼亚又要出来了……”江森哀怨地斜觑她一眼,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你要喝热水?”

“对!”小如的手捂住了下腹,脸皱了起来。

“……是,那个来了?”江森轻声问,小心翼翼地。

“是又怎么样?”小如白了他一眼,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

“笨蛋,要喝热水怎么不早说……”江森低低骂了一句。

“我跟你说过了!”小如火气又上了,“你说什么,‘你不嫌热吗?’都不管我死活!”她把他的口气酸溜溜地模仿了一遍。

“我又不知道是因为这个……”江森咬着唇,像是犯了错误不想承认的孩子,声音低弱蚊叫,“明天我去买个热水壶……”

“哼!”小如鼻孔出气,眼睛直溜溜地瞪着他的后脑勺,他心虚地都没敢回头看她的眼睛。

江森从冰箱里拿了牛奶出来,说:“我给你热牛奶,好不好?”

“嗯。”她懒懒地应了句,缩在椅子上,头枕着膝盖,闭上眼睛。

很多年以后的一天,小如偶然想起这事,才发觉,其实那个时候森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习惯了照顾她,强行让自己承担起了她这个义务。

而她,竟然就这样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的照顾,那么自然地对他发脾气,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不好的事情,都迁怒于他,归类为他的错。

可这个世界上谁理所当然该对谁好?

难怪有人这样跟她说:“潘净如,你真是幸福得令人憎恨!”

那个时候,她自己也开始有那么一点儿憎恨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