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改变律法的案子(下)
“算账?”
“算什么帐?”
无论是在场百姓,还是其他副审官员,脑中此时都闪过这一疑问。
殷瑶也并未卖关子,直言道,“想必来的路上,江监察使已经告知三位所来何事。”
她随手一指。
“你先起来说吧。”
“是,小人明白。”
长须老者站起身,拱手道,“小人本名叫沈浩,乃是县城南门街祥云绸缎庄掌柜。十一月初六至初九,胡小花曾连续三日来店里预订绸缎布料,说是要添置一些新衣。”
“那她买了些什么,又花了多少银子?”殷瑶追问道。
“启禀大人,胡小花是预订了两匹汴州产的上等绸缎,价值10两一匹。还有三匹绢,每匹1两银子。这是当日账册,请大人过目。”
殷瑶接过一旁衙役送来的账册。
果然,上面清晰写着订购人姓名与所需布匹的品种、数量。
“可有人证?”
“这点我核查过。”
江衍舟接过话道,“店铺有两名伙计,都亲眼看到胡小花来购置布匹。并当场付了十两银子,当做定金。”
到了此时,在场所有人也已经大致明白,殷瑶所指的“算账”大概是何意思。
很快,另外两人也跟着叙说自己店铺的事儿。
一人是专卖各种首饰的,还有一人则是县城颇具规模的一家赌坊老板。
这帐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单前段时日购买布匹跟首饰珠宝,胡小花一人竟花了将近四十两白银,马记在赌坊输的钱,也有二十两左右。
“如果本官没记错,今夜去你家问话时,你家中许多器物,也都换了新的。那些木料看着,倒也不便宜。”
“哪怕就算十两银子,那近日你们的总花销,最低也有七十两,远超他们两家赔付的五十两。”
“你倒是说说,这钱都哪来的?”
“对了,你可别跟本官说,那是你们家种地挣的钱。这两年你们家缴纳田税几何,本官都已查清。抛开日常生活所需,绝对攒不到如此之多。”
当夜听闻赵强说对方“大手大脚”之时,她就曾想到过,对方一个普通富农,能有如此多的钱财吗?于是她早做安排,查了相关田税。根据缴纳田税,逆推胡小花一家总收成。
所以从看到田税册子那刻起,殷瑶就知道案子基本距离告破不远。
堂外旁听的百姓听闻,也是频频点头道好。
他们虽然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可论起种地,简单的银钱数算,那还是十分老道的。
胡家算是县内有些名气的富农,所以对于胡小花一家所分的那几十亩良田收成,在场的都很门清。
由于胡小花一家人丁少,家中都是请佃户代为打理。
抛去支付给佃户的酬金,所剩下的钱,虽温饱有余,但也真不够他们如此大手大脚的花。毕竟如今的胡家田产已经分光了,不是从前汇聚在一起,哪能有如此多的钱。
“呵呵,都没话说了?”
殷瑶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场下几人。
无论是胡大郎等人,还是胡小花他们,都低着头,面上汗珠淋漓。
“那你们再看看,这些东西眼熟不?”
殷瑶打了个眼神,江衍舟笑着点了下头,走到跪拜的几人身前蹲下。然后从胸口,把一个小布袋掏出打开。
那些散碎银子珠宝,还有田产转让的地契,完完整整摊在了他们面前。
胡小花顿时软了脚,一屁股坐在地,惊恐的指着,“不可能,我藏得好好的,怎么会被你找到。”
“哦?好端端的钱,为何要藏呢?”
殷瑶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而且还是藏在自己兄长坟前,你倒是真会找地方。”
“我……我……”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胡小花彻底乱了心神,略有泪目乞讨般的看向其他人,想要寻求帮助。然而凡是跟她对视的,无论是丈夫马记、亦或者胡大郎等人,此刻全都低下头。
他们不是不想帮,而是不知怎么帮,他们很清楚,事情已经藏不住了。
只不过他们还抱有侥幸心理,依旧咬死不答。
而他们这些反应,也都在殷瑶意料之中。现在,就差最后一记猛药。
“来人,把人带上来!”
面对殷瑶突然的叫喊,几人不约而同的扭过头,都很好奇,到底又会是谁。
“呜呜呜——”
下一刻,他们彻底跪不住。
只见刘秀才被封住了嘴,押到了堂内。
殷瑶没有开口,只是让刘秀才露了个面,然后便挥了挥手让人将刘秀才带下去。
“刘秀才你们肯定都认识,他已经全都招了。”
“如若还想要宽大处理,劝尔等如实招来,免得罪加一等。”
此言一出,几人纷纷跪倒,以头抢地。
“大人,我招,我全招。”
“我招,都是胡大郎的主意,跟我们真没关系。”
“呸,怎么就成我的主意了。小花你还要脸不,难道不是你自己想要钱。”
堂内顿时乱成一锅粥,几人互相指责谩骂。
殷瑶没有阻止,而是憋着笑意,看向陈知秋与江衍舟。
刘秀才当然什么都没招。
但有时候查案,并不一定要让犯人开口。让刘秀才露个面,便可诈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他们知道,这次算诈成功了,案子要快结了。
“肃静,一个个说!”
见几人越吵越大,殷瑶当即阻止。
随着几人老实,并逐一开口,事情的始末也逐渐清晰。
原来当日造成胡小郎致命头部伤亡的,的确是胡三郎。胡小郎临死前对胡小花说的,并没有错。
也就是在胡二郎与胡三郎被抓走看押,还未审问时,胡小花在街上遇到了目睹此事的刘秀才。刘秀才提议,自己比较懂律法,带着他一同前往胡三郎一家索要赔偿,能够争取更多银钱。
于是乎,在谈拢好报酬,胡小花就带着他去了。
具体经过胡小花不清楚,只知刘秀才去内屋,与胡大郎及胡二郎、胡三郎家人商讨一番后。他们三家愿意额外给她一笔钱,还答应转让一部分田产。条件就是,她要在审理时翻供,让胡二郎顺利顶罪,饶了胡三郎。
“诶?大人,对此下官有些不解。”
听完始末后,陈知秋忍不住开口询问,“这可是杀人罪过,为何胡二郎愿意替胡三郎顶罪啊?”
江衍舟跟着点头,“是呀,这两者好像并无区别,毫无意义。”
“不,区别很大!”
殷瑶看了眼想要张口的胡二郎等人,“如若本官没猜错,当时刘秀才所说的,是承诺能同时保住胡二郎与胡三郎你们的性命,所以你们才愿意做这笔交易对吧。”
胡二郎整个人已然憔悴,默默点了下头,算是承认。
而胡三郎,此时已然心急如焚。
他哭喊着看着两位兄长,“救……救我,我不想死。”
见状,还是有不少人有些不解。
反倒一旁观察几人神态的江衍舟,突然想到了什么。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众人目光纷纷看向他。
江衍舟笑了笑,“因为刘秀才想钻《大凉律》的一个空子。毕竟胡二郎与胡三郎二人,跟胡小郎之间的身份上,有所不同。”
“身份,什么身份?”何县尉开口问道。
“胡小郎比胡三郎早出生,胡二郎则比他俩都早。”
“故而从身份上说,胡二郎是胡小郎的堂兄,而胡三郎则是胡小郎的堂弟。”
何县尉瞳孔猛地一缩,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兄杀弟,弟杀兄。”
话点到这个地步,即便再笨的人,但凡懂点律法,也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律法有言,兄杀弟则判杖50-100不等,流放三千里。可若是弟杀兄,那就是以下犯上,当判斩刑。
将杀人的罪丢到胡二郎身上,那么胡三郎就能免去死刑。
对于胡家这种重视亲情的小族而言,只要能救弟弟,有所牺牲倒也就能理解了。毕竟人活着,比什么都好。尤其按照的大凉王朝过往经验,只要流放之人十年内遵规守矩,一般都能得到释放。
“既然大家都无异议,那本官重新宣判。”
见众人讨论的差不多,殷瑶收敛神情,拍下惊堂木。
周围一偏肃然,只有堂下的胡家众人面如死灰,已经没有心思听这些了。
“胡三郎杀兄证据确凿,改判斩刑。待开春上报镇冤司及刑部,秋后问斩。”
“刘仲民知法犯法,为己私利,教唆他人篡改口供欺瞒衙门,罪无可赦。即日起,剥夺其秀才功名,罚银三十,杖五十,三代之内不得参与科举。”
“胡大郎……”
当将所有判罚一口气说完,公堂内沉寂了片刻。
但没过一会儿,堂内响起明亮的叫好声,响彻天地。
各种赞美之词,从百姓口中说出,有夸朝廷的,有夸镇冤司的,但更多,是夸赞殷瑶。
然而看见此番场景。
端坐在上的殷瑶,并没有露出过多喜色。
江衍舟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走到台前,低头关切道,“案子都破了,怎还不高兴呢。走,今晚咱们好好去吃一顿庆祝一番,我请客。”
“哎。”
殷瑶叹了口气,看着他道。
“衍舟哥,估计我也要学你,将安定县的事儿,上报给狱长了。”
“因为赵强,还是安定县的主官?”
“不不不,跟他们没关系。”殷瑶望着被诸多衙役,开始带上手链脚链的胡家众人,似是想起了什么,低头自语道,“杀人就是杀人,何以分弟兄之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