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在路上——恩施乡村图书馆
一.
十二月刚一出头,我就坐上了去往湖北恩施的高铁,听说那里有一条宛若玉带的壁挂天路,我想去看看。
壁挂天路的中段,有一家乡村图书馆,创始人谭哥为了留守儿童有一个读书游戏的地方而建造。多年来,建在深山里的乡村图书馆吸引了不少年轻志愿者。
所以相较于壁挂天路,我更好奇的是,这所图书馆究竟有什么魔力。
去乡村图书馆的路很复杂,先坐高铁到恩施火车站下,接着到东乡车站乘车去双河集镇,这趟车每天早上6点到下午3点营业,每小时一班车,车程两个小时。
到达双河集镇后,乘坐班车到达木栗村,这趟车每天只有一班,在中午十二点左右出发,上车需提前和司机联系。
乡村图书馆就建在木栗村里面。
和我同一天去图书馆的还有一位来自武汉的小李姐姐,以及来自香港的阿德哥,我们在恩施火车站见面。
先见到的是小李姐姐,她和微信上给我的感觉一样,青春活力,开朗大方,她还很漂亮,只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她。
没过几分钟阿德哥说他也到了。
阿德哥着实让我惊讶了一会,我们之前在微信上聊过天,他的嗓音听起来也就二十多岁。
但实际见面,他穿着黑色秀款睡衣,头戴方巾,拉着一个深蓝色的时髦行李箱,整个人像极了电视剧里90年代北上广潮流Boy。
他一见面就让我们猜他的年龄。
礼貌起见,我们肯定往小了猜,小李姐姐猜他29,我猜他28。
其实我心里想的是,他应该三十多了。
阿德哥说:“我45岁了。”
“啊?”
这我是真的没想到。
阿德哥比较有经验,他来乡村图书馆好多次了,是和谭哥相识近二十年的好朋友,每年他都会来乡村图书馆住上几个月。
他说:“我们包车吧。”
于是带领我们以极低的价格包了一辆车,省了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回转车的劳顿。
我们大概走了三个多小时,这是我第一次在出租车上坐那么长时间。
到中间的时候我就坚持不住了,头晕耳鸣,耳朵渐渐像被塞住似的,和外界自动隔了一道隔音墙。
我说:“如果我ji在这里请帮我联系家里人,告诉他们我爱他们。”
小李姐姐是四川人,见惯了这种情况,她笑着说:“别担心,就是一下子海拔升太高了,过一会儿就好了。”
我点点头,昏睡在了她的肩膀上。
醒来的时候听见小李姐姐和阿德哥在聊天,迷迷糊糊听了几句。
小李姐姐说她是新媒体传播专业的博士生,来乡村图书馆给她的论文找材料的。
我含糊不清地捧场:“博士,好厉害啊。”
接着又睡了过去。
睡死前我祈祷着一觉醒来就能到目的地,我的祈祷落空了。
再次醒来我们还在车上,我生无可恋地问:“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啊?”
司机师傅说:“快了,四十多分钟。”
还有四十多分钟,老天啊!
最后这四十多分钟是我活这么大的人生中度过的最难受的四个小时,是我无数遍后悔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地方的四十天。
小时候我妈总说我记吃不记打,这次我知道了她这么说的原因。
一下车,我呼吸着雨后大山的新鲜空气,像重活了一次。
看着面前全竹木结构的乡村图书馆,回应着和我们打招呼帮我们拿行李的热情志愿者,我想:
“这儿真好,下次还来。”
二.
山里很冷。
到乡村图书馆的第一天,晚上小伙伴们围坐在屋里的大炉子边烤火,互相介绍。
到现在我已经模糊了对所有人的记忆,只有一位性格比较突出的姐姐,我们叫她婷婷姐。
刚开始我以为她不喜欢我,她对着我时总是臭脸。但我也没有过多在意,因为我知道眼缘这东西很玄,有些人就是一眼就不对付。
没过几天我们徒步去谭哥小时候的家喂猪,休息时婷婷姐站在我身后,突然将手伸进我羊绒外套连着的帽子底下,她还在后面抱住了我,说:“好暖和。”
我顿了一下,笑着说:“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婷婷姐瞬间跳了起来:“哪有?!”
我说:“那你对我总是板着脸,对别人就笑得很开心。”
婷婷姐说:“你一直不说话,我不知道怎么跟你亲近而已。”
原来是这样。
也是,哪有人会无缘无故不喜欢一个人。
同时我也在思考,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了?
乡图第二天,谭哥带我们去老乡家采访,快过年了,他打算举办一个“村晚”,就是乡村晚会,要提前做准备。
我们徒步一公里左右到了一个山坡上,那里有一户人家,谭哥说这是他的什么亲戚,我忘记了。
那户人家今天很热闹,应该是提前一个月准备过年,儿女都回来了。
院子里热热闹闹地摆了好几桌,男人们在吃花生聊天,女人们在打牌吃橘子。
采访是小李姐姐的专长,她有两个标志性的小酒窝,皮肤白白嫩嫩的,笑起来眼睛弯成两个倒悬月,看起来让人很想亲近。
她在采访,我在旁边听。
有几位姐姐给我们搬来了凳子,拿橘子给我们吃。
“这是山下带上来的丑橘,可甜了。”
吃完橘子她们又拿瓜子花生给我们,塞了满满一口袋:“来来来,吃,别客气。”
我大致听了点,好像在采访有关“彩龙船”的事情。
彩龙船是苗族土家族的过年习俗之一,但时隔多年,村里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这个节目,只有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兴许还有点印象。
谭哥想把彩龙船再拾起来,过一个热热闹闹的年。
小李姐姐采访,柴哥架着摄像头拍摄。
也许是聊到兴处,也许是看到摄像机比较兴奋,老人当场来了几句彩龙船时唱的调子。
绵延悠扬,很好听,像山里的声音。
哦不对,就是山里的声音。
我应当记录下来的,但我没有,我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女人们打斗地主。
不得不说,她们的牌技真烂啊......
回程时,土坡下的一株植物绊住了我的脚步,差点摔了个倒仰,幸亏被同行的伙伴扶住了。
我低头看那株“罪魁祸首”,惊讶地发现那是一株火龙果,果子还小小的,叶子有尖刺。
我愤恨且好奇地把果子摘下,剥了皮往嘴里填。
没熟,黄瓜味,不难吃。
伙伴说:“你吃仙人掌干嘛?”
我说:“这不是火龙果吗?”
伙伴说:“仙人掌果就是火龙果。”
这件小事再一次颠覆了我的认知,我睁大眼睛非常白痴地感慨:“大山真神奇啊......”
临走,我们聚集在山坡下,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苍老遒劲的声音。
是那位唱彩龙船调子的老人。
他站在高高的坡上,冲我们挥手:
“嗨……慢些走嘞~”
哇那一瞬间,仿佛某种从远方传来的呼唤,无论多远,总能听见有人在叫你回家吃饭,好温暖好温暖。
三.
乡图第三天,我终于和村里的“驻唱歌手”史哥聊上了天。
他在建造一家汉堡店,就在图书馆对面,移动房子已经建造完成,最近在给二楼的护栏缠绳子作装饰。
谭哥每天会给志愿者们指派任务,那天我的任务就是帮史哥缠绳子。
我们在二楼边干活边聊起了天。
史哥说他是一名退伍军人,退伍后拿着退伍费在学校后面的巷子里开了一家酒吧。
那时候他和朋友们每天上完课晚上就在酒吧里吃饭聊天,他还组了一个乐队,经常带着乐队在酒吧唱歌。
他说:“我朋友说那段时间看我,说我眼里都有光!”
嗯,我完全相信,因为他回忆的时候眼里也都是光。
“后来呢?”
“后来我毕业了,在家乡开了家汉堡店,开了一年多,关了,然后我就来了这儿,到这儿也快两年了。”
我算了算时间,不对啊。
“哥,你毕业之后开汉堡店,开了一年多,来到乡图两年,那你今年多大?”
他茫然地说:“25啊。”
“啥?”我在心里喊了一句。
现在我对于令我惊讶的事情已经能做到表面上不动声色了。
但我心里还是很惊讶。
主要是他留着一撮胡子,常年穿着迷彩电工服,如果他不说,我真的以为他三十多岁。
对不起,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