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俗
积雷山，摩云洞，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秘密洞窟内。
万岁狐王化作原形，被倒绑四蹄，悬挂在半空之中，连声讨饶道：“大圣！上仙！此事真的与小老儿无关啊！”
在他身边，孙履真和牛魔王端坐两侧，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怒火滔天。
“老狐王，我且问你，你是从何处得知我的底细的？”孙履真面无表情地问道。
“上仙，是我一个老友……”
万岁狐王连忙开口分辨，但却被孙履真抬手打断道：“哪个老友？叫什么名字？在何方修行？你是何时认识得此人？又是怎么想到去南瞻部洲喝酒的？”
“老狐王，你最好现在就把事情说清楚了。”孙履真将飞龙宝杖往地上一杵。
万岁狐王连忙说道：“上仙，我那老友是东胜神洲人士，乃是东华帝君麾下一名参将，只因小老儿年轻时层游历四大部洲，因此与他相识，一直以来都以东竹公相称。至于那次饮酒，只是几个老友许久未见，喝得兴起，便架云而去。”
“原来是东华帝君门下。”孙履真笑着说道：“东胜神洲里此地远得很，东华帝君更是地位超然，一个东竹公的假名字，且不说有没有这个人，就是真的有，也难以查证。”
“上仙！小老儿绝无此意！上仙若是不信，小老儿可以领路去东胜神洲！”
“免了。”孙履真随手将飞龙宝杖变成手镯，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红彤彤的火砖。
一旁的牛魔王看得眼皮一跳，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我刚来到西牛贺洲，举目无措，便正好赶上你这老狐王开宴席。正好我那六伯父也被你请了过来，正好我这大伯父跑到了你家吃酒，正好你知道我的底细，还早就把这事当成笑话和他讲过。正好你那女儿玉面公主向我这大伯父献殷勤，还跑过来和我搭话。”
“老狐王，这巧合是不是太多了点？”
万岁狐王还没来得及说话，牛魔王终于忍不住了。
“贤侄，你和这老狐狸说这么多废话作甚？”他猛地站了起来，狞笑一声道：“待我把那个勾搭有妇之夫的贱人拿过来，当着这老狐狸的面扒皮抽筋，开膛破肚！我看他说还是不说！”
“大圣！千错万错都错在我一人！与我女儿无关啊！”万岁狐王猛地开始挣扎起来，可惜这绳子绑的太紧，他又被孙履真和牛魔王封了穴窍，此时就是只普通的老狐狸，根本挣脱不得。
“大圣！就是不看小老儿，也看在爱女往日与你的情分上……”
“放屁！”牛魔王像是被踩了尾巴，满脸通红，举着混铁棍骂道：“一个赔钱嫁汉的贱货，与我能有什么情分？我又何尝正眼瞧过那骚狐狸一眼？你这老狐狸，事到如今还在辱我清白！实在讨打！”
孙履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看牛魔王被破防得厉害，真要一棍抡过去，才无奈地说道：“大伯父，这地方又没其他人。大伯母和红孩儿都回翠云山了，你不用这么紧张。”
牛魔王赶紧坐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说道：“贤侄啊，你莫听这老狐狸胡说八道，我可不是那贪花好色之徒。一直以来都是那玉面狐狸倒贴上来，我最多不过饮酒时与她调笑两句，皆是酒桌上的戏言，实际上连手都没拉过。你一定要信我啊！”
孙履真无奈地连连点头道：“大伯父，我信你。放心吧，我不会去翠云山告状的。”
牛魔王急得眼睛发红，连忙起身走向大门，口中说道：“贤侄等着！我这就把那骚狐狸拿过来，让她给我作证！”
孙履真连忙拉住了他。
虽说以前孙履真就觉得这老牛挺没志气的，但现在，他好像连最后那点志气都没了，脑子里除了老婆孩儿就没别的东西。就连那两柄芭蕉扇都没要回去，甚至还把口诀主动教给了他。生怕再沾上半点干系。
就在两人拉扯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二人同时向外看去，扭头对视一眼，孙履真便站了起来，走上前打开了房门。
门外，玉面公主穿着一身素服，手里捧着一个箱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宝珠灵草、珊瑚翡翠。而在她的身后，一个个大箱子堆得满满登登，里面全是说不清的金银。七八个小妖跪在一旁，浑身抖得像筛糠一般。
玉面公主手捧宝箱，跪倒在地，一个头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
“求大圣、上仙，饶我父一条性命！奴家愿将积雷山百万家私连同奴家一并双手奉上。从此以后，为奴为婢，绝无怨言！”
两人都有些发愣，万岁狐王却大声叫道：“二位莫要为难我女！她自幼被我养在深闺里面，学得是三纲五常、女红妇训，只知道听我指使，个中内情全然不知。小老儿愿将积雷山双手奉上，只求二位饶她一条性命吧！”
牛魔王冷笑一声道：“好个父女情深的戏码！”
孙履真面无表情地看着玉面公主，转身拍了一下牛魔王的肩膀道：“大伯父，你先回翠云山吧，这里有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牛魔王转身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地说道：“贤侄，你可不要上了他们的当。这一窝狐狸精奸滑的很，若不斩草除根，将来必生祸患。”
“大伯父放心，小侄明白。”
牛魔王看着他，不由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越过玉面公主，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履真也没有理会她，而是转身看向了万岁狐王。
“老狐王，耍弄这些手段，总要有个缘由。你一个将死的老妖，何苦呢？”
万岁狐王此时已是涕泪横流，抽噎着说道：“上仙神通广大……哪里明白我们这些野妖精的难处。不是我非要与你们为难，是……是……”
万岁狐王张了张嘴，却只能悲鸣一声：
“我等……没得选啊！”
孙履真嗤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坐在了万岁狐王的身边，笑着说道：“怎么？之前那漫天的神光你难道没看见？你觉得我就能选吗？”
“上仙如此神通，总是有办法的。可我等，哪里还有路走？”
万岁狐王此时已是毛发稀疏，皮肤松弛，满身的褶皱看得人不忍直视。
他已经离大限不远了。
跪在地上的玉面公主似乎听懂了什么，偷偷抹去眼泪，站起身来，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给孙履真斟了杯酒。一举一动间，自有一股深入骨髓的天生媚意。
只是她自己没发现，她满脸的妆容早已被泪水弄花，此时看上去活像个索命的恶鬼。
孙履真轻笑了两声，也不知是在嘲笑她，还是在笑话自己。
“老狐王，我就不问你是谁指使的了，反正幕后之人自己跳了出来，我也没必要把你们全家往死里逼，但我必须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孙履真说完，一抬手，解了万岁狐王封闭的穴窍。
万岁狐王瞬间恢复一身法力，连忙使了个法术挣脱开来，落在地上重新化为人形，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
“上仙此话……罢了，此间也无他人。”万岁狐王咽了口唾沫，叹息着说道：“那是大概一甲子前，我在梦中见到一位金甲神人，说小老儿大限不远，要我多行善事，积些功德，或许下一世能投个人胎。”
“我自然惊惧非常。不怕上仙笑话，我活了一万多年，若只是轮回转世，倒也吓不到我。只是实在担心我这女儿。”
万岁狐王看着身旁的玉面公主，无奈地伸手帮她擦去脸上的妆容。
“我这女儿，自幼被我养在深闺里面，性情单纯，只懂得三纲五常，此言确实属实。往日有我庇护，自然能过得快活。可我若是撒手而去，只怕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被人敲骨吸髓，吃得干干净净。”
“我连忙向那金甲神人磕头告饶，而他却说我不必担心，我这女儿命中有两个如意郎君，皆是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只是一女不能配二郎，将来这二人必有一番争斗，谁赢了，谁就是我女儿的如意郎君。”
孙履真嘴角一抽，无奈地说道：“好俗的套路。”
“上仙，俗是因为真的有用。”万岁狐王苦笑着说道：“我活了这么多年，各路豪杰看了无数，能跳出这孽海情天的却是少之又少。更何况温香软玉在怀，万贯家财在手，有谁会怀疑自己不是天命所归，而是有人不怀好意呢？”
“越是本领通天的豪杰，就越是容易坚信，自己就是天命之选。也就越跳不出这个樊笼。”
“上仙，小老儿自然明白，这是有人在借我之手挑拨你们。可是……小老儿没得选。”
万岁狐王哭丧着脸，指着西方说道：“此地离那里太近了。”
孙履真点了点头，拿起玉面公主斟的酒喝了下去。
万岁狐王猛地松了口气，两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幸好被玉面公主扶住，这才保住了最后那点老脸。
“老狐王，之前来这里的时候，我那大伯父是不是还带了个人过来？”孙履真平静地问道。
万岁狐王连忙点头说道：“不错！小老儿认得他，那是火焰山的土地，现在正被关在地牢里。”
“帮我把他带过来。”孙履真笑着说道。
“我有话要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