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科考
同州,即今大荔县,坐落在西安城去潼关的必经之路上,东西南北商贸往来、物资集散。
同州一向是繁华的所在,城周七里六,是个大城市。
同州城在中国地图上的位置,大概是位于黄河“几”字右下直角弯的左(西)边,距离黄河一百多里远的地方。
同州城的东边是紧挨黄河的朝邑县,同州城的北面,从西到东,依次是白水县、澄城县、合阳县、韩城县,这五个县是同州的下辖县。
在龟形的同州城北门西侧是州署,州署的的背后南边是关帝庙和马王庙,马王庙的东边是试院。
这一天8点多钟,寒风呜呜的吹,试院门口大街上,一群年龄大小各异的青袍书生,提着竹篮文具,排队参加同州科考。
赵凤翥(zhu)已经年近四十,他垂头在胸前,时不时假装检查一下腰间的“准考”腰牌,他很是担心遇见熟人。
赵凤翥就是赵二公子赵大用的亲爹,他从18岁开始科考,如今连个举人都没捞上。
这次科考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因为他的爸爸赵老太爷,赵师古说了:
“老大,你乡试再落榜的话,就去北直隶做个监生算了。”
科考无望捐钱去做监生,也就是混个贡生的名头,基本就永远不能再应会试,永远不可能中进士,点翰林。
对于志存高远的赵凤翥来说,入国子监读书是迫不得已的选择,简直无法让他在家里再抬起头。
因为他的兄弟,赵二爷赵廷宾早已中举,如今在江南游学。
赵凤翥身后排队的,是眼光灵动英气逼人的赵拱极,他乃是赵凤翥的大儿子,也是赵大用的亲哥。
赵拱极两年前乡试落榜,但是他并不气馁,大家都说他文章做得好,落榜另有原因。
事后赵家闭门分析,赵老太爷赵师古指出,他家乡试不顺的原因,很有可能是考官过于偏爱关中人,歧视他们这些西安府边缘地区的士绅。
赵拱极上次的县、州、布政司三级科考十分顺利,取得乡试资格如同探囊取物,他一点也不紧张。
二十多岁正是大好男儿悬梁锥股,奋战科场的大好时节,他一点也没有不敢见人的意思。
排在队伍末尾的,是给寒风冻得哆哆嗦嗦的权世卿。
权世卿身上着了崭新的袍子,只是里面的棉袄去了,身上单薄的衣物抵不住寒风,消瘦的他止不住的跺脚搓手取暖。
权世卿家里不富裕,袍子是他母亲亲手新做的,专门为了科考大事。
新衣服既要考虑到四季穿着的需求,又要合身美观,袍子就只能就窄不就宽。
他穿了春夏秋天合身的新衣服,冬季的棉袄自然就穿不上去了,只能挨冷受冻。
好在借来守门军兵检查的飞快,权世卿很快进了遮挡寒风的试院。
来参加科考的生员当中,很有些本乡本土的士绅人家。
军兵不想得罪人,糊里糊涂的检查的飞快,只要不是女人替考男人,老人替考小孩儿,统统没问题。
试院当中,训导端着名册唱名,生员们很快在各自的考桌前落座。
考桌是一个低矮的小几子,座位可以选择小凳子,也可以选择棉垫,不过大多数学子选择跪坐在棉垫子上。
来自澄城县的赵凤翥和赵廷宾的座位在第一排,权世卿的座位在边角靠墙处。
权世卿放下竹篮文具,摸了一下地上的垫子,心中忍不住吐槽:
“嘿!”
“垫子薄薄的就两层布,一点烂棉花套都没有。”
权世卿不是完全不通世事的书呆子,他对科举考试中的弯弯绕一清二楚,毕竟同学们常常吐槽和显摆,他心里说:
“一帮子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老爷我不就是没给你送银子吗?”
“你也不能给皇帝的钱贪了去,弄这么个破垫子糊弄人呀?”
他吐槽归吐槽,也不敢当真吵闹,权世卿只是将垫子叠成双层,垫在膝盖下面凑合。
现在检查毛笔,添水磨墨才是要紧事呀!
州学的学正端坐堂上主座做主考官,身边站着的是州学的训导,一旁堂下是州学的吏员头目司吏在等候吩咐。
中国古代建筑里的“堂”屋,南面理论上都是只有承重柱,而没有门窗的。
堂屋里面的主座,也是建设在一个靠北墙的小平台(堂)上,主座上的视线非常好,能够将院内情况一览无余。
堂上官,就是指坐在堂上主座发号施令的官僚。
前些年,常常有流官的巡抚、知府、知州、知县出面来做主考官,抢夺儒学学官的权力,党同伐异搞得乌烟瘴气。
这些乱象闹到了大明皇帝面前,北直隶讨论了好多年,万历皇帝最终做出了定论,科考权力归儒学学官。
皇帝三令五申,这些地方官大面上还要讲究些面皮,他们纷纷转移到幕后,至少不会公然到科考现场施加影响力了。
训导将生员核验安排好以后,做了汇报,说:
“禀山长,一州五县生员已到齐,人员籍贯无误,请山长检验。”
各县的生员拿着介绍信,到试院换取“准考”腰牌,同时在名册上登记信息,如:
“某某,年四十五,面黑,短须,小眼睛。”
为防止替考的情况出现,科考之前,州学的训导还要重复核验一下生员与登记信息是否一致。
按规矩,学正要抽查检验一番。
不过学正从大堂门口看了看外边的日晷,又估摸着的天色,他捋了捋胡须,吩咐道:
“不必了,今天分外的冷,如今天色不早了,开卷考试吧。”
训导捧了箱子过来给学正检验,随后揭开了装卷子上箱子的封条,安排司吏发卷子。
一阵纸笔的哗啦声音传来,生员们正式开始答题考试,训导们在一旁巡视监考,考场又瞬间安静了下来。
正式科举考试,乡试和会试,要考三场(天),分别是:
第一场考“经、书”义;
第二场考公文写作;
第三场考策论。
州级科考是应试乡试的资格选拔考试,没有那么正式,只考第一场经书义,也就是俗称的八股文。
时间眨眼而过,试院又不管饭,很快有一名胖乎乎的生员提前写完交卷,到大堂前面作揖行礼:
“学生马某,请山长指点文章。”
司吏将卷子收过来,递给了训导,训导将卷子呈给学正。
学正将折叠的卷纸打开,看了一眼抬头姓名籍贯,又大致扫了一眼内容,面无表情的说:
“马生,你去吧,待明日张榜可得消息。”
学正将卷子丢到了右手边的竹筐里,初审不通过的卷子扔那里,代表没有详细批阅的价值。
训导刚才瞄见了马生的姓名籍贯,弯腰用低低的声音提醒,说:
“山长,大牧将那里。。。”
学正哼了一声,又将卷子拾过来,扔到左边的竹筐里,磨着牙说:
“请大老爷自己看看卷子,量他也说不出话。”
有人带了头,陆陆续续的有考生过来交卷子。
赵凤翥和赵廷宾父子俩同时到了大堂前面,躬身行礼,说:
“澄城生员赵某,请山长指点文章。”
这俩人学正认识,毕竟刚收了人家的柿饼子。
学正接过来卷子,大概浏览一番,露出了笑容,说:
“赵生,你等且回去,待明日张榜可得好消息。”
如释重负的赵凤翥拉着轻松自在的赵廷宾,又行了礼,告退了。
眼看在场的生员走了一小半儿了,又冷又饿的权世卿,抓紧吹干了墨迹,到了大堂前面交卷,说:
“澄城学生权某,请山长指点文章。”
学正打开卷子一看,微微颔首,心道:
“澄城县教谕信中说的不错,权世卿的文章果然好。”
学正冲权世卿摆了摆手,说:
“权生,你且回去,待明日张榜可得消息。”
权世卿着了新袍子,又给冻得哆哆嗦嗦,看在学正眼里,他已经将权世卿的家势猜得差不多了:
“权世卿,穷得送不起礼,过了我这关,他也难过督学道那关。”
学正有心将权世卿的卷子扔到右侧的废卷框里,又有些犹豫,他的手左右晃动一番,最后将卷子丢在了左侧的竹筐里。
“穷书生,成或不成,你得看有钱书生的文章做得如何?”
“他们要都是草包,老爷我少不得送你去搏一搏。”
“他们的文章要是尚可,你就别浪费路费去西安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