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谢尧
夏乐从后门进教室,步子没迈几步呢,余光中好几个人交换作业的动作都停滞在空中。夏乐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上午来时本着新学期新气象的原则随意找了个后排的位置堆书,夏乐环视一圈朝自己座位走去。
刚想提醒谢尧别挨着自己坐,一双修长白净的手就拉开了身旁的椅子,手的主人缓缓坐下,神情淡然。
果不其然,班里升起了八卦的氛围,各自以为隐蔽地讨论、偷看。夏乐微微偏头,以一个只有她和谢尧之间才能听到的音量说:“你做好准备,我们可能得陷入舆论中心了。”
谢尧右手撑着脑袋,眉眼舒展看不出烦躁:“因为什么?”
夏乐看他一眼,不知这人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道:“为什么?他们以为我俩谈恋爱了呗。”
谢尧眼尾轻微上扬后又被快速压制,慵懒道:“你介意吗?”
一种奇怪的、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情感突击了夏乐身体的每个细胞,让她有一种不自在想要逃避的冲动。
半晌,没等她回答,谢尧眨着亮闪闪的眼睛说:“我不介意。”
那种感觉更汹涌了,夏乐感觉快要无法承受,终于,谢尧移开了附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看向讲台。
周围的空气突然就流动起来了,夏乐轻轻吸气呼气,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
靠,她觉得她哥可能......可能喜欢她。
细数过往,二人之间的互动虽有无血缘关系的兄妹情分作遮掩,但夏乐心里清楚——她对谢尧绝对不是什么单纯的兄妹之情。
可谢尧对她的感情又是什么呢?夏乐能感受到谢尧给予她的关爱与呵护,但谢尧又没有和其他女生相处过,她当然不知道他待她会不会有不同之处。
可方才谢尧却说我不介意,不介意什么?不介意和她传绯闻?
夏乐又想到了那封被谢尧甩进垃圾桶的情书。所以不介意的原因是能用她来挡桃花?
正烦着呢,方明端着保温杯从容不迫地走上讲台,用上了年纪的不太好的眼神一一将整间教室扫视一通,接着说:“新年好啊。”
同学们被方明打断了八卦进展有些不满,但仍卖了老班一个面子,在讲台下卖力配合:“新年好!”
方明明显圆润不少,脸也比之前有气色,他站在讲台中央:“同学们都胖了不少哦,你们看刘文终于不是根杆了。”
同学们都哈哈大笑,刘文虽不好意思但还是抬着头迎接老班善意的玩笑。
“同学们,笑完后我就不得不泼你们一盆冷水咯。”方明走下讲台,“这学期我们将真正意义上结束高中课业。”话落,紧张焦虑的氛围逐渐蔓延开来,紧紧捆住每一个人。
“剩下的时间我们班会开展竞赛课程,同学们也即将有更多的机会了解竞赛加分等政策,厉害的可以直接走保送。”方明适时停止,同学们也都抬头看他,眼里尽是信心、野心。
方明满意地继续道:“我们班一直都是高二年级的标杆,我也希望你们能全力以赴,无论当下还是未来。”
掌声淹没了方明,他又回到讲台,摆手示意停止鼓掌,一脸笑:“开场白说完了,气氛也火热了。那我接下来就来介绍介绍新同学吧。”
一瞬,全班的视线都精准地汇聚在谢尧脸上,那张耀眼的、硬朗的脸上。
而谢尧丝毫不怯场,始终微笑着、端正着坐在原位上,没有主动起身自我介绍的意愿。
七嘴八舌的讨论并没有如夏乐想的那般如约而至,取而代之的极致的安静。夏乐侧头看她哥,实在没想到谢尧会看过来,吓得夏乐连忙转头,这一来两人之间真像有什么猫腻似的。
众人自然都捕捉到了两人之间这点微妙的气氛,教室里渐渐有了互相交谈的声音。
靠,谢尧发什么疯。
“来,我们请新同学介绍介绍自己。”方明说。
谢尧站起身,方明又笑咪咪道:“嚯,还是个俊小伙。”
此话一出班里的骚动更加明显,前面一排的两个女生眼睛都看直了,想必脖子也是酸得不行却依旧不肯转过身去。
“同学们好,我是谢尧。很高兴能和你们成为同学,希望接下来能和大家和睦相处、共赴未来。”到最后四个字时,夏乐觉得有道目光在她脑袋顶上晃,可她不敢贸然抬头,始终保持着一个低头看书的姿势,很是僵硬。
方明带头鼓掌,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招呼同学们开始上自习了。谢尧作为转校生需要处理的事还很多,没十分钟就被宋许白叫去了班主任办公室。
夏乐难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珠子总忍不住朝前门看,隐隐约约有“轰隆——”的声音传到夏乐耳边。
“夏乐。”宋许白拿着几张表站在前门喊她,“你跟我来趟办公室。”
放在以前,班里绝不会这么闹腾,几十个人脑袋齐唰唰抬起颇为壮观。宋许白假意咳嗽两下警告众人,待他转身过后那带有警告意味的咳嗽便失了效,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追随着夏乐,一直到走廊深处那群人才收回目光。
夏乐不知道班长有什么事需要在晚自习的时间单独叫她去一趟办公室,脚步挪的极快几乎就要超过宋许白。
左前方的人翻动手里的表格,走廊昏暗的光打下来,落了几处阴影在那些纸上叫夏乐看不清。
她收回目光目视前方,宋许白却突然道:“谢尧说如果你选择担任班委的话,他也会选个职位顶上。”
迈出去的腿忽然之间就像灌了铅似的,悄无声息落在地上,心上又是痒痒的快感。
夏乐:?
宋许白浅浅一笑,道:“你哥,真挺黏人。”
夏乐处理完这段话,问:“所以叫我出来就因为这件事?”
宋许白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边走边说:“你去办公室看看吧。”
夏乐莫名有种紧张的感觉。
推门而入,明亮的办公室内坐着三五个人,谢尧被围在中间挡得严严实实,连根头发丝都看不见。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夏乐对这种味道异常敏锐,顾不得在场的都是老师她当即推开人群拥上前。
谢尧坐在一张椅子上,单手按压自己耳后的一片血红皮肤,脚边是四散的沾有血迹的废纸,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仿佛受伤的另有其人。
在看清这一切之后,血液极大刺激了夏乐,她觉得自己几乎是半爬过去的,腿软得站也站不直,周围的人全是扭曲的,只有谢尧端端正正地坐着看向她。夏乐在此刻突然蹦出一个想法,如果能替谢尧受伤就好了,如果能替谢尧经历从前的苦和难就好了,真的能这样就好了。
她半蹲着,想仔仔细细将谢尧受伤的地方看完整,可谢尧不肯把手移开,固执地按着伤口。夏乐完全说不出话,喉口干涩,手抖得控都控制不住。
越靠近,那股血腥味就越强烈。谢尧耳边和脖颈上的红愈发刺眼,夏乐觉得自己离疯不远了。
谢尧握紧夏乐伸过去想要抚摸他脸的手,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哥没事。”
他又腾出一只干净的手去摸夏乐的脸颊。
后者抓住他的手,很久之后才看清了上面的水迹。
我哭了?我哭了?我什么时候哭的?
夏乐试图压制住内心的恐慌,不断地告诉自己:没事的没事的,不严重的不严重的,谢尧看起来很正常很正常,没关系没关系,不要哭不要哭……
可当她再抬眼时,谢尧眼神却变了,夏乐须臾间就崩溃了,视线清晰又模糊,模糊后又是清晰,无端落入自己的幻境中,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始终出不去:“小谢哥哥!哥,哥!你不要怕不要怕,我在!他们…他们不会再欺负你了!”
夏乐想死死抱住谢尧,可惜全身无力,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气若浮丝,只痛苦地倒在谢尧怀中。
许是没见过学生对血有应激障碍,老师们都被吓得杵在原地,良久后才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四处走动,有拨打120的,也有处理现场狼藉一片的,只有谢尧紧紧抱住夏乐一遍一遍地喊:“乐乐,乐乐!”
天一下就黑了,世界也一下就安静了。
夏乐被紧急送往医院,谢尧要再跟着无奈自己头上还有伤,被一众老师压着去另一处包扎伤口。
救护车刺耳的声音划破校园寂静的空气,引起一阵骚动。出事的办公室和重点班级在同一层楼,闹出的动静被16班听了个全,一下课就传开了,大家都多多少少猜出来被救护车接走的是谁。
值班老师吹响口哨,躁动的人群才渐渐平息。
今夜月高风好,最适合揭开伤疤拿出来晾晾。
宋许白放下手中早被揉捏得杂乱的纸张,翻找办公桌上夏乐父母的电话。
方明接过,看见宋许白额上的汗都来不及过问就焦躁不安地拨通夏徴桧的号码:“夏乐父亲你好,诶,对我是夏乐班主任。夏乐晕倒了……”
夏徴桧丢下手头工作连夜坐飞机回国。
彼时,夏乐正虚弱地挂药水,病床洁白干净,睡在上面的女孩呼吸平稳,可脸色苍白如死人,了无生意。
谢尧包完扎就不顾医生劝阻红着眼赶过来,安静坐在病床旁安静看着夏乐安静想着事。
“小谢哥哥!哥,哥!你不要怕不要怕。”
“我在,我在他们不会再欺负你了。”
夏乐的两句嘶吼不断回放在谢尧耳边,夜色已浓,几位随行的老师都离开了,临走前特意嘱咐谢尧注意休息千万不能一直守在夏乐病床前,谢尧随口应了。
老师们见谢尧这副样子知道他听不进去,可也没有办法只好想着等人情绪平稳后再打电话嘱咐几句。
谢尧很少坐着放空,他看着正对自己的窗户,把视线放出去,觉得那苍白的月光有了难闻的气味。
去美国的原因即便自己不告知夏乐夏乐知道也不奇怪,可有人“欺负”我,我从未告诉夏乐。她是如何知晓?在知道那笔钱是出自夏乐时我从未深思,而今看来夏乐知道的比我想象中多得多。
他清楚夏乐对自己的感情深重,可不知竟已情深至此。谢尧眼角挂泪,他头一次这样迷茫,还是没由来的迷茫。
脑后的伤不甚痛了,他趴在夏乐手边合眼浅眠,夜中醒了三次。
第一次,夏乐呼吸加重,谢尧急忙起身查看。夏乐额上渗出许多细汗,嘴唇微张,该是在说话,谢尧俯身贴在她唇边,听见女孩虚弱地喊:“谢尧。”他心兀地一重,眼里有了水汽。
第二次,夏乐的药水快滴完了,谢尧去喊护士更换药瓶。女孩眉头还是皱着的,是做噩梦了吗?谢尧轻握住她的手,唇小心地贴上去,像对待一个易碎品。明明只是轻轻一碰,怎么就感受到了女孩血管的喷张,皮肤相接的那一刻,他们的生命共震。
第三次,夏乐流泪了,像有感知似的,谢尧抬头就撞见女孩脸上那道剔透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