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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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迷雾重重

傍晚。

乾清宫。

朱翊钧端坐御案,正在练习书法,现在他才知道练习书法的益处。

不仅可以有助于自己心态平和,还能放松身心,活动全身肢体。

下方,朱希孝在跪奏近日所知道的事情。

朱希孝刚开始讲了两句,便被朱翊钧打断。

“朱卿起来说话,赐座。”

孙海闻言,赶紧搬过一把凳子。

朱希孝小心翼翼的将屁股落座杌子一角。

“继续说。”

朱希孝抬头看了一眼皇帝,正色道:

“是,禀皇上,臣今日有两件事儿要报。

第一件事:张阁老昨日未起身离京前,接见了詹事府詹事张四维。

“可曾听见他们说了什么?”朱翊钧问。

“回皇上,距离太远,听不清楚,他们谈话了大概有一柱香的时间。”

朱翊钧听了,停下笔一想,自己昨天命送行的官员都是二品以上,未曾有旨于张四维,这个时候张居正召他是所为何事呢?

转念又突然想起,张居正离行时上过一道奏疏,请求增设阁臣。

人员就是张四维与吕调阳从中二选一,那这张四维见张居正可就一切说的通了,看来,张四维也加入这盘神仙棋局了。

朱希孝说完并不急着禀报第二件事,而是等候朱翊钧的指示。

见皇帝点了头,示意接着说,他才继续讲道:

“第二件事儿,昨日顺天府接到报案,说是城郊发见一具死尸,死者是前司礼监的孟公公,死因是上吊。”

朱希孝说完后本以为面前这个小皇帝会特别惊讶,没想到朱翊钧依旧心如止水,继续练着书法。

不禁心里盘算,孟冲不会是皇帝派人杀的吧?

朱翊钧之所以不让刑部去抓审孟冲,而是让冯保的东厂去,就已经算定冯保为了赶走孟冲,一定会想尽办法坐死罪名。

而不杀掉孟冲,还让他去守路途遥远的皇陵,因为自己不杀就是留给冯保的。

以冯保的性格,他定会斩草除根,消除后顾之忧。

如今看来,冯保也没有让自己失望。

这时,朱翊钧终于停笔,他拿起来欣赏了一下,喊道:“孙海,将此表好,赠与朱卿。”

朱希孝一见皇帝又要赐自己字,赶紧躬身拜谢。

物以稀为贵。

赐字不是谁都能想得就能得到的,自新皇登基,朱希孝听说,整个大明朝只有两个人得到了朱翊钧赐的字,一个是张居正,一个就是他。

重要的是张居正只得到一副,自己已经被赏赐了三副,一时觉得皇帝待自己真是恩重如山。

朱翊钧沉吟片刻,说道:

“朱卿,你去查一下孟冲的死因,切记,要暗查,此事只有你和朕知道,决无让第三个人知道。

另外你挑几个办事得力、机灵的人吩咐下去,在全国替朕找寻几个画画好的人,朕有大用!”

朱希孝虽然不知道这位皇帝为何放着宫廷画师不用,而去民间寻找画师,但他已经感觉出来这位皇帝天资聪颖,肯定自有一番用意。

等孙海将刚刚将那副字表好后,朱希孝恭恭敬敬接了过来,躬身退出殿外。

朱翊钧转身又拿起御案上已经看过的几份奏疏,打开扫了一眼,朝孙海喊道:

“明早将这几份奏疏送去内阁,让他去票拟个结果出来。”

孙海一听皇帝特意用了个“他”,知道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高拱。

点头应诺道:“是,万岁爷,奴婢明天一早就送过去。”

……

一早,高拱刚刚在值房坐定,就有值班文书满脸笑容的抱着一沓奏疏进来,报道:“

“禀元辅大人,这是今天宫里送来等着票拟的奏本。”

“好,先放那里吧!”

高拱答应了一声,洗完手,看见文书还立在门旁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问道:“从未见你如此开心,你有什么喜事儿?说与老夫听听。”

那值班文书听见高拱问话,出门环顾了下四周见没有人,才蹑手蹑脚的进来将门关住,低声道:“恭喜大人!”

文书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的高拱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他不由斥道:

“你也跟随老夫多年了,怎么如今话说起来也是有尾没头的?

为何恭喜老夫?你速速道来。”

那值班文书走近了几步,小声道:“大人,现在张阁老去视察皇陵,高阁老告病在家。

内阁只有大人一人,元辅大权在握,岂不恭喜大人?”

文书说这话直插高拱内心,虽然高拱早就想像前几朝宰相一样,自己独揽大权。

但这些都是抬不在明面上的暗话,如今一个文书将此捅穿,要是自己点头同意,传出去自己一世的名声就败完了。

高拱顿时脸色一变,起身怒斥道:“放肆!你一个小小文书再敢胡说,老夫即刻命人抓了你,送往刑部槛审!”

高拱突然一怒,吓的值班文书赶紧跪下来求饶:“大人,小的不敢了,小的不敢了!”

“快滚,今日别让老夫看见你!”

值班文书知道高拱的脾气,再也不敢久留,连滚带爬的跑出值房。

高拱余怒未消,又去洗了一把冷水脸,平复下心情,才重新坐定,翻看今日奏疏。

翻到张居正的奏本时,高拱一看是增设阁臣的事情,奏本上他列了两个名字,一个是张四维,一个是吕调阳。

如今朝局风云变幻,单论一个冯保或者一个张居正,高拱自然不怕。

但是张居正隐隐有夺首辅位置之心,高拱怕就怕他与冯保勾结在一起,那到时自己一对二,情况就不好说了。

而且自从上次高拱使用内阁封驳的权力,驳回了圣旨,他才感觉此举太过鲁莽,不仅得罪了小皇帝还得罪了李太后。

而冯保自是深受小皇帝和李太后的恩宠,后来皇帝更是使用中旨直接任命冯保出任司礼监掌印,这样一来自己胜算目前来看是四六开。

高拱本想让高仪入阁后牵制张居正,没想到这个书呆子整天一副和事佬的样子,两边谁都不得罪。

如今又是告病在家,那等张居正回来后,内阁还是就自己和张居正两人。

如今张居正又提出再增设阁臣一名,此法倒不是不行,但是不能让这人是张居正的人。

原意上,高拱是想让张四维入阁参政,毕竟相对于吕调阳,张四维对自己还算忠心无二。

那日张四维也来找高拱,想让高拱扶他入阁,高拱也是一口答应下来。

高拱又仔细看了一眼奏本上的名单,又想到张居正离京那日,陆树德来信自己,称张居正秘密接见了张四维,且两人行为举止甚是亲密,似是再密谋着什么。

想到这,高拱心中本来推举张四维入阁的心思瞬间没有了。

高拱阴笑一声,想张居正自以为做事滴水不漏,可他曾想到,自己之所以让陆树德也去守陵,目的就是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如今张居正在自己的监视之中,暂且可以抛开不谈,能一心一意的先去对付冯保。

深思过后,高拱在那份奏本上,写出自己意见:可调吕调阳入阁参政。”

……

且说,六月十六那日。

张居正自跟张四维提了他是入阁的备选人员之一后,张四维回去后大喜。

想自己为官十九载,终于要入阁参政,位极人臣,自是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熬过头了!

张四维为保万无一失,又去找了趟高拱,这次他带了一千二百金。

张四维出生于山西商人家庭,其家中除了从事边境贸易,还兼营盐业,谓之山西首富也不为过。

上次他以八百金贿赂高拱成功位列东宫侍讲班,这一次他加大价码,势在必为。

没想到高拱这一次不仅没有收这一千二百金,反而严厉批评了他这种贿赂行为。

张四维想着去年收钱还好好的,这次怎么翻脸跟翻书一样快?

他以为是筹码不够,又加了一千金,当夜再去拜访高拱。

没想到高拱再一次严词拒绝了自己的贿赂,值得一提的是这次总算答应让自己入阁辅政。

过程不管如何,结局总是好的。

张四维当晚一高兴就多饮了几盅,没想到自己就在酒醉之中,竟然无意间和自己下人说出了这件事。

张四维的这个下人本就生性好堵,听见了张四维即将要入阁辅政,也是开心不已。

第二天一早,这个下人在赌钱输光的时候,不小心将这件事吐露了出去。

一传十,十传百,张四维入阁辅政的消息,一天一夜之间便传遍整个京城。

六月十七日,张四维散班后,恰好那日没有坐轿回家,而是选择了步行。

一路上不停有人在恭喜自己。

“张阁老,恭喜,恭喜啊!”

“好!”

张四维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脚步也不停着,自顾自往家赶。

待走到丁香胡同时,一群人指着他议论纷纷。

“这是哪位张阁老,莫非是张居正,张大学士。”

“不是张大学士,是另一位张大学士。

“你俩都听我说,是张四维,新晋的内阁辅臣。”

“哦呦,年纪轻轻,就入阁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张四维一路上听到的都是这种议论,心里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传出去的,喜的是听别人叫自己为张阁老,很是开心。

张四维待拐进自己家的那条胡同时,大惊失色,以为家中出了什么事儿,忙撒腿就跑。

只见府门口,人山人海,官员、商贩、百姓、戏子,甚至连乞丐也来了不少。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看,是张阁老,张阁老回来了!”

众人一听,又像潮水般朝张四维涌去,大家齐声高呼:“恭喜张阁老!”

“张阁老,你看我家小儿升官那事?”

府中家丁听说自家老爷回来,全部出动,在万千人群中,好不容易才将张四维抢了回来。

刚回府中的张四维狼狈不堪,自己官帽也被刚刚人群中挤的掉了下去,后背的官袍也被撕的开了个口子。

张四维本以为回到家中可以松口气,谁曾想到是刚出虎窝,又入狼穴。

家中也来了不少朝廷官员,以及当地有头有脸的富商巨贾,他们都带着各种各样的礼物来拜访恭喜自己。

张四维寻问了半天,才知道自己升任内阁辅臣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

那个下人怕张四维责骂自己,因此闭口不谈这件事,张四维也只道是自己大局已定,是朝廷传出去的消息,因此也没有在意。

一来二去,自己府门外每日都是人山人海,张四维索性设下宴席,答谢众人。

六月十九日,只见自家府门口早早就挂起了灯笼,开门之后,拜贴是源源不断送进来。

后院内,各式各样的礼盒已经堆成一座小山。

张四维也是换了一身新衣,在大门口亲自迎接朝中同僚。

“葛大人,快快请进,大厅已经为你设下高座!”

“老夫在此就先恭喜张大人,入阁辅政啊!”

张四维刚迎进一个,那边又来一个。

“哎呦,雒大人,屋里请。

“卑职恭喜张大人高升啊!”

张四维贴近雒遵身前,小声问道:“元辅今日来吗?”

雒遵听后,摇了摇头,说道:“近日,张居正去了天寿山,高仪也称病在家,朝中大大小小事情都由元辅一人处理,哪能走的开呢!

你既然即将入阁,以后也别忘了元辅对你的知遇之恩啊!”

张四维笑着拍了拍雒遵的手,说道:“这是自然,鄙人入阁之后,以后唯元辅马首是瞻!”

两小时后,大厅已经宾客盈门。

张四维前脚刚迈进来,只见东桌有一官员站起来喊道:

“诸位同僚,既然张阁老到了,大家就一起先敬张阁老一杯吧!”

众多宾客纷纷站起,一起举杯齐声道:

“恭喜张大人喜升阁臣,从此前途不可限量!”

张四维举杯邀道:“鄙人在此就谢谢大家捧场了!”

就在这时,突然张四维管家匆匆跑进来。

雒遵问道:“可是宫中来了消息,张大人入阁了?”

那名管家气喘吁吁,一时说不上话来。

张四维笑了笑,说道:“你从山西跟我来也有多年了,何时见你如此仓促?

你别急,先喝杯水缓缓再说。”

那管家猛喝了口水,稍缓了口气,喊道:“老爷,出事儿了,大事不好了!”

张四维一听神色大变,忙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奉老爷命令出去打探,朝廷已经下了旨,只…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张四维心中产生了不良的预感。

“只不过入阁的不是老爷,是吕调阳。”

管家话音刚落,在场众人愣在了原地,张大嘴巴,都有些不可思议。

张四维一听,脸色立马变的青一阵,红一阵,他羞愧无比,暗暗握紧了拳头,喃喃道:“高胡子,我与你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