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溃兵站中的人
“集合!集合!兄弟们,我们要有仗打了,上峰派人来带咱们去战场啦。”
阿译兴奋的冲进满是溃兵的收容站,大声的高喊这一“喜讯”。
部分懒散的溃兵们正在门廊下挤出的空间睡觉,院子中间的天井旁,几个瘦弱士兵还在玩一把空膛的汉阳造。
收容站中的颓废世界被新鲜的见闻打破,沉睡的人和玩耍的人都停了下来。
他们明白阿译还不敢假传这种消息——因为如果是假的,他们会把他的头发薅下来去当铺看能不能换钱。
于是,溃兵们迷茫的执行着这道早已陌生的命令,他们更像爬起来然后聚成一团,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先进来的是张小七,他个子不高面相黝黑,却壮实的像个山魈。
拔在那里便与收容站中的溃兵们分出了差别,说起英勇不如说凶悍更合适。
他身上全副武装,带着德式的M35钢盔,腰间挂着一把毛瑟96C,并且有着完整的背具和托式枪套。
为适配他的身材,手里的汤姆逊被锯掉了一部分,背后则是一个标准的行军背包。
湖南人不辣看了看自己手里没子弹的汉阳造,又看到张小七手里的冲锋枪。
羡慕的搓了搓手,刚想要和身旁的溃兵分享一下见闻,被张小七严厉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乱哄哄的集合队伍吵闹着,推嚷着,然后在张小七冷冷的目光中归于平静。
比起溃兵们习惯的大声吆喝和斥骂,这种沉默的压迫起了奇效。
短短几分钟,这位未曾谋面的团长镇压了整个收容站,靠着自己孤零零一个手下。
王永初跨过收容站的门槛,他没有像张小七一样全副武装。
除了皮质的腰包,算得上武器的只有一把别在腰间的韦伯利左轮。
溃兵们却感受到其身上难言的压力,远远高于拿着枪的警卫张小七。
比喻虽然奇怪,但这位团长就像一枚时刻准备发射的炮弹,随时能轰碎敌人,也能把自己粉身碎骨的豁出去。
炮弹走到院子中央,看着眼前的数十名溃兵。
这帮子人曾是他手机荧屏中的演员,如今又确确实实会是他现在和以后的袍泽弟兄,微妙的时空错位感让他有些感慨。
王永初一字一句的咆哮,用他的声音宣告自己的到来。
“我姓王,名永初,从大同一路输到这,输的连我家都没啦,然后我来到了禅达,为啥?”
他的眼睛扫过溃兵们,这些人都低下头,不敢与彼此的目光接触。
众人的家乡大多都已沦陷,没有站队的东北佬迷龙还在摇椅上躺着,他的摇椅在听到没家的时候僵滞——他确实没家了。
“因为我不服气!我知道还有很多人像我一样不服气,我想带着这帮子人出了这口气,死都死不在自家人地皮上,我怕死了被人笑话!
——后面军训部的官听见我说这话都笑了,觉得我是个有骨头的楞球,说给我一个团,川军团。”
“我说好,名存实亡的川军团,跟日本人打的同归于尽的川军团,我就要这个团,川军能从家里走出半个中国打仗,各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我就不信在禅达还能让我不能再拉出一个团的好汉子打日本人!”
跟在王永初身后的孟烦了看到溃军们变得沸腾:
川军团的残兵要麻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阿译激动的紧紧反握住袖口。
这位团长就像个浇铸的钢杵,把他说的话凿在这帮人的心里。
大同人康丫拿胳膊怼了怼身旁的不辣:“听见么,他也是山西人嘞。”
不辣头也没转,不忿道:“稀罕的咯?”
“军饷,先补一个月的,装备,美国人和英国人给咱们送,饭,顿顿少不了你们的。”
“你们还有大把的时间来认识我,但现在,与其给大伙许诺远的,不如先来点近的,阿译少校!”
王永初大喊了队伍中的觅食组长,阿译忙不迭的走出队伍立正站好。
“到!”
“拿着这点钱,今天先把猪肉炖粉条给大伙整个饱。”
此话一出,队伍中的溃兵们欢喜似过年,他们的肚皮已经太久没沾过饱这个概念,更别提荤腥。
往日的军官不是打就是骂,实属已经败坏底层士兵心中印象。
几时见过自掏腰包请客吃饭的长官,各个溃兵心中敬佩又添几分。
“收买人心。”
孟烦了在身后阴恻恻的说了一句,他知道这位团长想作甚,但肚皮不争气的叫唤出卖了他。
“孟副连长愿意为大家省一部分口粮,他那份让大家了!”
王永初也知道孟烦了想说点啥,他决定直接堵住对方的嘴。
溃兵们听到同僚的不幸,更高兴的去找做饭的锅子铲子。
张小七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钱袋递给阿译,阿译掂了掂手里的钱袋,银元的厚重让他喜出望外。
战争持续日久,国府发行的法币已经膨胀的不成样子。
加上原本各省之间混乱的货币发行,辅之日本人刻意的搅乱经济秩序,金银物件现在又成了硬通货。
“小七,你也跟着林少校去一趟,熟悉一下环境,咱们要在这准备一段时间开拔缅甸,先得了解禅达。”
这位贴身警卫有些担忧的看向欢天喜地做饭的人群,又转过头看自己敬爱的永初哥。
他担心这帮子溃军做出什么危害安全的事情。
“瞧你那小胆,干你的去吧,尽想些有的没的。”
王永初装作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自己的警卫员赶紧滚蛋干活。
“是的呀,张中尉,我这些弟兄们虽然看起来疯疯傻傻的,但都是好人的。”
阿译尴尬的笑笑试图打个圆场。
张小七听到自己永初哥都这样说了,只得拿着行装跟阿译去市场的方向。
闹腾的人群外,唯有迷龙仍然躺在摇椅上晃着,连带着手里那把竹扇扇出微风。
他不想再去打仗,说不清是因为怕自己身边这群人送死,还是对于和这群人想法不同这件事本身的厌恶。
也许还有他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
迷龙眼前的阳光被一道身影挡住。
他气愤的转过身来想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看不出他正气头上。
来者上来拿过他的扇子,笑眯眯地帮他扇起风来。
“怎的,迷龙,唠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