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主义风潮”
至今,关于民族主义的讨论主要集中在它产生的必要前提条件上。尽管民族主义在大众中的出现需要与“经典现代性”(classic modernity)相关的结构和关系的扩散,但是这并不是民族主义产生的充要条件。民族主义需要民族运动,毫不夸张地说,没有民族主义者的民族主义是不可能的。
阿拉伯中东的精英民族主义所遵循的演变道路并非该地区独有。相反,这一时刻发生的演变路径与之前那些米洛斯拉夫·赫罗赫(Miroslav Horch)研究的“前民族主义”(prenationalist)学者及其“爱国主义”继承者们相似,赫罗赫定义并阐述了欧洲“小民族”中的民族主义。根据赫罗赫所说,这些后来出现的(欧洲背景下的)民族,例如挪威人、弗兰芒人和波希米亚人,可能与较早出现的欧洲民族有所区别,他们的“区别在于独立的门槛,即存在一个不完整的社会结构”。换言之,不论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同,因为这些民族一直是附属民族,“他们部分或完全地缺少‘他们自己’的统治阶层,有时其他的社会阶层和社会群体的代表也具有非典型性”。[2]
赫罗赫将他所研究的民族主义运动的历史分为三个阶段,每个阶段都有自己独特的组织结构、目标支持者和具有特色的核心领导。在赫罗赫的模型中,最初的两个阶段与了解这些组织的起源和实践有关,本章将对其进行讨论。第一阶段,也就是A阶段,事实上是在民族主义运动前出现的阶段。赫罗赫将这一阶段称为文化复兴时期,“以一部分个人群体,通常是知识分子,对研究被压迫民族的语言、文化和历史的热情关切为特征”。[3]在阿拉伯中东地区,这一阶段对应的是19世纪晚期纳达(nahda)运动和萨拉菲(salafiyya)运动中的文学创作者和学者,他们的作品脱离了大多数民众,而且在大多数情况下没能觉察到他们所做研究的潜在政治影响。
赫罗赫这样描述B阶段:
一个以积极爱国主义风潮为特征的时代:民族意识发酵的过程……这一时期民族主义风潮的驱动力是一群爱国者,他们已经不满足于对当地古迹、语言和文化范围的研究,将自己的使命视为传播民族文化。
穆罕默德·伊扎特·达尔瓦扎(Muhammad ‘Izzat Darwaza)既是几个民族主义团体的早期成员,也是一位多产的作家,他将阿拉伯的历史划分为类似于赫罗赫所描述的几个阶段,阿拉伯中东的B阶段约在1908年至1915年之间。从1908年到1911年,“开明的(阿拉伯)青年”将他们的注意力聚焦在地方问题上,例如废除在帝国的阿拉伯各省强制正式使用土耳其语的法律,扩大官僚中叙利亚人的比例,以及阿拉伯/奥斯曼认同的重构。据达尔瓦扎称,在接下来的4年中,阿拉伯民族主义运动开始面临范围更广的问题,因此开始出现代际划分。一方面,达尔瓦扎声称“年龄较大”的群体更喜欢通过公共社团开展工作,例如奥斯曼行政权力下放党(Ottoman Administrative Decentralization Party),认为这样做可以吸引更广泛的群体。但是,这一策略最终失败了:尽管该政党组织志同道合的积极分子于1913年在巴黎召开了会议,要求在伊斯坦布尔统治奥斯曼帝国的联合与进步委员会进行改革,但是最后联合与进步委员会背弃了自己的改革承诺。结果,阿拉伯民族主义运动内部的权力平衡倒向了更为年轻和急躁的一代。这些年轻的民族主义者,像他们的学者前辈一样,通过法塔特和阿赫德(al-‘Ahd)这样的秘密社团将自己与广大群众隔离开来。[4]
尽管这些秘密社团的成员始终面临着被镇压的威胁,但是这并不是他们决定脱离和广大同胞联系的唯一原因。艾哈迈德·卡德里(Ahmad Qadri)是法塔特的创始成员之一,他的背景与达尔瓦扎相似,他在回忆录中抱怨道,他的同胞是组织民族主义的主要障碍。卡德里将阿拉伯民族主义事业的潜在支持者分为三类:商人,“从政治和改革的角度看,他们是无关紧要的”;受过教育的阶层,“处于青春期的孩子并不适合从事政治活动”;以及军官、官僚、退休雇员和求职者。与前两类一样,最后一类也是无法组织的:根据卡德里的说法,军官完全没有政治经验,倾向于回避政治;退休雇员“像老太太一样,没有什么东西能使他们满足,也没有什么工作能吸引他们”,在职官僚和求职者是希望保留住职位和获得职位。至于来自阿拉伯世界不同地区的人,卡德里认为叙利亚和伊拉克人屈服的时间太久了,除了“乞求和听天由命”之外,无法采取任何行动,海湾地区的阿拉伯人的组织需要额外的努力,因为他们在这样做的同时还要避免“切断其组织者和文明之间的联系”。
因此,目前看来,在首都没有一个我们可以依靠或可以建立联系的阿拉伯人,除非是“某某人”;“某某人”说你渴求的兄弟将会到来,这是根本不存在的妄想。[5]
对卡德里和他的同事来说,民族主义风潮过去是、将来也继续是一个紧密、专业和自我认定的精英阶层的职权,他们拥有独特而统一的社会和文化经验。这种经验判断不仅使精英阶层成员区别于他们冷漠的同事,也区别于更为蒙昧的大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