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日之约
听到这里,傅瑞不禁为之动容,心情也陡然振奋起来。
“按照邝侯方才所言,希望谷中的孔东岳坟茔,就是嘉禾神迹首次彰显之地!如果‘司农’真的在朔风,那么想必就埋藏在孔东岳坟茔下!下一步,就是领兵再赴希望谷挖掘神鼎了……”
在心里这么琢磨着,他不禁转头悄悄瞄了一眼杨嘉烈。
老令公依旧眯眼吸着烟,表情虽然平静如水,双眸中却隐隐有光。
回忆至此,邝志隆也有些激动。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烟,又慢慢喷出烟雾。
看到邝志隆的表情,傅瑞心里有些不忍,于是强忍提问的欲望,迟迟没有插话。
杨嘉烈却并没心软。
等待片刻,他开口打破了沉默:“那得到嘉禾以后……你们就在朔风各地种植,由此在去年催生了‘举国丰登’的盛况?”
邝志隆轻轻点点头:“去年,本侯会同幕府臣僚,在封国下辖各县整治井田,推广种植嘉禾良种。躬耕半年,就得到了以前三年的收成。更神奇的是,这嘉禾特别适应天时,不管是深秋还是隆冬,只要种下去略施肥土,六个月就能结穗成熟……”
听到这里,杨嘉烈轻轻捋着美髯,一双明眸中幽光闪烁,双唇轻启却欲言又止。
见杨嘉烈卡了壳,傅瑞不失时机跟进道:“邝侯,小将有一事不解,却又不知当问不当问?”
邝志隆很慈祥地说:“傅郎官但问无妨。”
说这话时,他的表情和语气都极其亲和,与其说是功勋彪炳的封候在和部下说话,但不如说是和蔼的长辈在跟后生聊天。
邝志隆的神情,让傅瑞涌出一阵暖意。
踌躇片刻,傅瑞“腾”地站起身来,向邝志隆深施一礼,轻声道:
“侯爷昔日决荡北疆,功勋灼灼如西疆烈阳。
而今又以近四十年的时光躬耕井田,育种嘉禾以饱万民,德性浩荡如万里大江!
小将崇敬之至,故此叩拜以表寸心。”
见势,邝志隆忙扶起傅瑞,笑道:
“傅郎官这么说,本候可不敢当。
杨老龟是本侯刀口上舔血的生死弟兄。
而你以布衣佣兵之身,伴随老龟左右,军机大事毫不避讳,自然也是他亲信之人。
既然如此,本侯也没把你当外人,这才多说了几句。再说了……”
说到这里,邝志隆的眼神又缥缈起来:
“再说了……较之当年和本侯浴血北图、而今埋骨在北疆的弟兄,还有以老迈之躯战风斗沙、立志让万民温饱的孔老先生,本侯又岂能妄称‘功德’?”
邝志隆的反应,让傅瑞敬仰之情更甚。
他继续说:“请问侯爷,朔风嘉禾丰收之后,侯爷可曾禀明陛下,上贡良种以推广全国?要知道,像嘉禾这样的神粟,若是能在全国推广,那我大赤金二亿七千万族人就能永无饥馑之忧!”
听到傅瑞的问题,邝志隆轻轻点了点头,笑道:“傅郎官心怀天下,真是大将之才!你说得没错,去年丰收后,本侯就准备呈贡嘉禾给陛下,再集合全国农事巧匠,进一步育新改良,在大赤金东全境种植,以消我族饥荒之患。”
傅瑞大喜,再拜服道:“侯爷英明!”
礼毕起身,他满眼欣喜地瞄了瞄杨嘉烈——后者依旧一脸阴霾,沉默不语。
见杨嘉烈这副表情,傅瑞心里微微一紧:“邝侯已经答应献出嘉禾,老令公为何还是如临大敌?莫非是因为……”
傅瑞心里正犯嘀咕,杨嘉烈开口发问道:“老憨,既然你想献出嘉禾,却为何迟迟没有向陛下说明情况?话说自去年丰收至今,已经整整半年有余。你如此拖延,莫非是想把嘉禾占为己有?”
听到杨嘉烈充满火药味的问题,邝志隆微微一愣,急忙辩解道:“老龟,你误会我啦!话说‘交蕊杂合’的要义,并不是选育出一个良种,就能普惠天下,而是要结合各地冷暖水土的实际情况,有的放矢进行培育。故此,外地要推广嘉禾,也得经过育新和试种……”
见邝志隆开始滔滔不绝讲授专业理论,杨嘉烈听得一头雾水,很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去去,给老夫说人话行不?”
邝志隆笑了笑,改用一种比较通俗的说法继续道:“本侯想说的是,嘉禾在朔风虽能丰收,但还不能保证在其他八国和九边九镇都能丰收。因此,本侯需要在禀明陛下之前进行论证,以免嘉禾到外地水土不服、让本侯背上个欺君的恶名……”
此话一出,杨嘉烈总算听了个明白,于是起身拱手俯首道:“原来如此,方才老夫鲁莽了,还望侯爷海涵……”
“哟,跟本侯来这套?”邝志隆摆了摆手,挤出一个顽童般的笑脸。
二位老将“噗嗤”一声,都笑了。
又点了一斗烟,杨嘉烈收住了笑容,又问道:“老憨,既然如此,你何不将嘉禾种苗献出来,再修奏疏一封,与老夫一起到帝京,面见陛下道明缘由。以陛下的英明神武,一定能体察你的良苦用心。”
听了杨嘉烈的建议,邝志隆低头沉吟片刻,似乎在进行思想斗争。
片刻后,他好像下定了决心,抬起头说:“老龟所言甚是。但本侯想在封国多呆三天。三天后,本侯就和你们一同回京,如何?”
“三天?”
面对邝志隆的条件,杨嘉烈心中疑云顿生。
就算对邝志隆颇为仰慕的傅瑞,也察觉到杨嘉烈的担心:“若是邝镇山此时还在烈阳谷,那么三天时间正好可以让他回援朔风。眼下,御守都驻守城中,根本展不开队型。若他们父子真有二心,只需要内外一夹击,我们可就……”
然而,邝志隆接下来的话,却让傅瑞很是惭愧。
他说:“这三天,本候都是有安排的。明天,本侯准备把‘交蕊杂合’秘技的要点誊抄下来,影印成册,给各地农人研学之用;后天,本侯想再到希望谷去一趟,嘱托一下春耕农事,也想再拜一拜孔老先生;大后天,本侯还要部署城防,以防西戎再来造次。另外,还准备联系一下我那不孝子。以上诸事,我不放心……”
见邝志隆话语诚挚,傅瑞才知错怪了他,心中很是不忍。
杨嘉烈虽然并不相信这套说辞,但也没有贸然拒绝。
他笑了笑,拱手说道:“既如此,老夫就陪侯爷再停驻三日,以顺侯爷心意……”
杨嘉烈后面这句话颇有深意,邝志隆却毫无察觉,立即笑着拱手还礼:“多谢老令公。”
议定复归帝京之期后,已经是三更天了。
傅、杨二人向邝志隆道别,走出侯府,返回驻营。
骑行在空旷街巷上,傅瑞见四下无人,扈从众骑又环布在左右前后二丈外,于是凑近杨嘉烈问道:“令公,方才你答应邝侯的要求,是想用这三天的时间,到希望谷寻找‘司农’吧?”
杨嘉烈一声冷哼,用极低的声音应道:“没错,老夫此行,一定要找到陛下所托的神鼎!但这只是其一。”
“眼下,烈阳谷之谜尚未解开,若真是邝老憨父子所为,那我们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因此,老夫方才步步进逼,不仅让邝老憨献出嘉禾,更要他离开封城!”
“这样一来,如果他们真有二心,三天内就会有所行动。届时,老夫也好动用‘杀手锏’,彻底绝了这个后患!”
听到杨嘉烈的安排,傅瑞心里很是忐忑。
犹豫片刻后,他才俯身拱手道:“令公英明。”
见傅瑞神情,杨嘉烈又是一声冷笑:“傅郎官,老夫见你赤诚满腔、热血滚烫,又深谙兵法韬略,诚乃护国安邦的将才。然而,你还太年轻,太容易轻信于人!”
听他这么说,傅瑞也笑了:“男儿行于苍天之下、丈夫立于山海之上,不正凭一个‘信’字?若遇事皆不‘信’,又何谈家国天下、忠孝礼义?又怎会慷慨捐躯以济苍生?”
“哟,你这小儿,要跟老夫讲大道理?”杨嘉烈低声呵斥道,眼神里却满是慈爱。
“在下不敢。”傅瑞打了一个哈哈,旋即又回到了主题,“老令公,方才听你说,三天之内,邝军可能会生事端。我们又要如何防备?”
杨嘉烈的回答极其简洁:“自今日起,寝不卸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