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旧约无字
——“几日前他已回了襄阳,你们去探探他的底细。”
——“明白!”
陈锐出了城门,乘马快奔,向东北方向赶路。到得午未交时,前路遇见一队人马,领头那人身长膀阔,一身贵气,似是个富家公子,身后八人随从,四人披甲持剑,四人华服金冠。陈锐见了那人面貌,掉过马头转身欲走,那人见了他道:“哟,陈兄弟,见着我你怕什么?”随后九人哈哈大笑。陈锐心道:“对啊,我怕什么?”
这人名叫赵枫,他父亲与长沙太守是结拜兄弟,这小子从小娇生惯养,再加上家里势力不小,自小时便经常欺负穷人家的孩子,陈锐小时学艺未成,经常被赵枫打得鼻青脸肿,近年不见其踪,多半便是去拜师学艺了。可此时自己身兼数家之长,对他又有何惧?于是转过马头,向赵枫道:“多年不见,我去给赵兄买礼物。”赵枫嘿嘿一笑,说道:“备礼虽好,但你买的不免沾了一些乡土气息,只怕配不上我的身份。”陈锐知他最恨别人说他是汉人,便道:“那是自然,我买的礼物要送王侯公爵自是不配,但若送赵兄这等忘了自己身份,却以王侯自居的忘本之徒,确是绰绰有余。”他这几句话说的云淡风轻,显得极为轻蔑,赵枫听了果然怒道:“你小子放屁,你们四个给我收拾他!”赵枫身后的四人抽出腰间佩剑,朝陈锐刺来,陈锐下马拔出黑鞘利剑,冷笑声中带着“噼哩啪啦”,只出四招,便削断了四人长剑的剑头,四人微微一怔,抛下手中长剑,赤手空拳相搏,陈锐仍紧握长剑不放。赵枫道:“对方不用武器,你也应该放下长剑才是,难道这就是你们汉人的比武之道吗?”陈锐受不住他激,浑然忘了自己是以一敌四的劣势一方,收剑回鞘,放在腰间,摆开通龙掌法的招式,那四人逐一攻来,陈锐见招拆招,竟然遮拦少出招多,和这四人堪堪斗成平手。他越打越激动,出手也越来越重,又过几招,四人中两人受伤退下。赵枫见此情况,侧身下马,从马背上抽出一件兵刃,便气势汹汹地上来援助。
《诛仙阵》有文字记载,前朝皇帝命人铸造文武双锏以祈祷上天保佑,这把银光闪烁的便是武锏安稷锏,另一把文锏名叫所发乃是金光,名叫朝圣锏。后来因长沙太守立功,将武锏赐给他。赵枫所使,便是这把安稷锏,想必是长沙太守送给他的。
赵枫拿出安稷锏上前支援,陈锐此时双掌发力,又将另外两名赵枫的手下推开。与此同时,赵枫持安稷锏朝陈锐胸口刺去,陈锐顿时感受到一股大力推来,双掌运力一合,夹住了安稷锏。赵枫见他武功大进稍有诧异,起初虽见他以一敌四不落下风,只道是自己的手下脓包,现下交手了一招,才知道他已经不是儿时可以被自己任意欺负的陈锐了,抽出安稷锏,再次进招。陈锐趁机抽出长剑,以天君剑法见招拆招。二人合内不分上下,但三合以后,陈锐似乎支持不住,赵枫的招数越来越快,自己马上招架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又挺剑直刺,赵枫挥锏格开,踢向陈锐右腿,陈锐下盘不稳倒在地下。赵枫向他道:“你陈家的五行剑法呢?怎么不使出来?刚才你的倔劲呢?”陈锐道:“我早就说过,我从不会五行剑法,你怎么一直追问?”赵枫怒道:“还敢嘴硬?”将锏横在陈锐背后,一绕一转一扳,已将陈锐左臂别在背后,疼得他额头上冒出汗珠。赵枫冷笑道:“打得过我再来说我。”陈锐骂道:“狗奴才,狗鞑子!”赵枫对准陈锐脸颊打了一耳光,顿时便红肿起来。陈锐右手挥剑,要劈向赵枫,赵枫把长剑踢落抄在手里,架在陈锐脖子上。他见那剑剑刃上微泛蓝光,入手轻重正合适,锋利异常,便想据为己有。陈锐道:“把剑还……还给我。”赵枫右手加劲,陈锐的左臂便伤得更深了一分,只疼得他说不出话。赵枫把剑拿开抽回安稷锏,说道:“今日且不忙杀你,我师父还要留着你呢。这剑不错,我收下了。”
陈锐见他便要收走长剑,忍痛撑着起身扑向赵枫。赵枫横飞右腿,踢在陈锐腰间,将他踢倒在地。赵枫正待上马欲行,身前突然横过一根铁棒,他没有防备,后退了几步,剑锏同挥,却都被那根铁棒挡了回去。赵枫闪出一步,见那使棒之人满脸英气,神采飞扬。陈锐见了,认识是明辉派的潘桐卓,手中拿着一根铁棒,似乎是和高霸天封岳剑类似的兵器。见他连着还击了三招,便知与一年前分别之际的武功高了许多。
潘桐卓原来奉高霸天的命令,到别处办事,行路尚未过半,遇见陈锐与人交手落入下风,才出手相助。见了倒在地下的陈锐,说道:“陈兄,我来助你!”赵枫道:“打倒我再说!”潘桐卓剑刃未亮,却已封住赵枫的一锏一剑施展不开。赵枫武器双持并不熟练,于是抛去了陈锐的长剑,只使一把安稷锏。潘桐卓的“霸王枪法”初学作练,不敢轻易使用,于是只拔出剑刃,急攻赵枫。陈锐手臂受伤,但他这一年里和徐如林也学会了不少医术,忍着疼痛接回脱臼的手臂。断臂虽愈,疼痛未止,没法上前相助潘桐卓,但见他手中长剑只有双刃,乃是《诛仙阵》上记载的“谷风剑”。潘桐卓运剑如风,使的都是天君剑法上的招数。这些招数虽是刚才赵枫见陈锐使过的,但到了潘桐卓手上却高明了许多,自己无从拆解,只得一味闪避格挡。潘桐卓从小跟随高霸天,时日长久,自然精通,相比下陈锐只是徒得其形,不得其用,才打不过赵枫。这时潘桐卓已攻了几十招,赵枫仍作守势,苦挨不住,知道自己这般一味防守,再过十招他就要找出破绽来,于是大叫道:“停手!”潘桐卓当即收剑回鞘,说道:“怎么?你可服了?”赵枫道:“今日我且认输,他日若我见到你,必报今日之仇。”捡起地上陈锐的长剑,转身便欲上马。潘桐卓上前一步,以剑刃架在他颈上道:“你早该认输了,只是认输还要把剑带走么?”赵枫没有办法,抛下陈锐的长剑,带手下离去。
潘桐卓拾起长剑,送进陈锐的剑鞘,扶他起身,问道:“你怎落得如此狼狈?”陈锐接过长剑,叹道:“那小子无事生非,我们又是幼时相识,素来不和才大打出手。潘兄,你怎么在这?”潘桐卓道:“现下旋灵派的孙猛前辈正在明辉做客,他说他收到薛前辈的书信,已经答应教你内功。只是他现在不在山东,怕你扑空,师父特派我去路上拦住你,没想到刚出门就遇到你。陈锐道:“从泸州离开后,我回襄阳待了数日,正遇见赵枫这厮,好在你来了,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潘桐卓道:“既然现在无事,那就随我回去吧,孙前辈想见见你,师父和大小姐也很想念你。”陈锐点了点头,随着潘桐卓上马便行。
一路上陈锐细思在高家的半年,高霸天父女对自己确实不薄,再加上当初为保自己独自抵御强敌,虽说是自己祖父曾经对高霸天有恩,但这份恩情终究是要自己报答的,只是自己武艺低微,能为高家做的实在太少,因此愁眉不展。潘桐卓一路上只顾着和他闲聊,加上陈锐靠后骑行,因此没发现他神态有异。马蹄不停,夜里随意找了一处客栈住下,第二日一早才到南阳高家。
潘桐卓引陈锐来到正堂,只见主位上坐着高霸天,下首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人,春风满面,英气勃勃;宾位上是一名中年汉子,仙风道骨,一对眸子中冒着精光。三人侃侃而谈。见陈锐进来后,高霸天和他下首那人喜上眉梢,那中年汉子也挪过目光,定睛观瞧陈锐。陈锐进入正堂,向三人拜道:“晚辈拜见三位前辈。”高霸天道:“一年不见,你长高了不少。”随后介绍两人:主位下首的是秋风清,乃是自己的师弟,宾位的便是旋灵派掌门孙猛。介绍过后,陈锐再次拜见。
孙猛向他道:“我听闻你身世之惨,颇为同情,况且尊师薛兄弟传书荐你,我怎能不教你内功?再加高兄秋兄与我的交情,那你报仇之事我自然也会助你。”陈锐自知要夺盟主,报仇只能搁置,便道:“报仇之事,晚辈自有分寸,不敢劳前烦辈费心。”孙猛微微沉呤,说道:“那好,好得很。那我们明日即启程回山东去如何?”高霸天道:“我们许久未见,何不多住几日,一叙旧情?”孙猛道:“敝派内务繁多,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四人闲谈半晌,有一女子走进堂中,容貌娇艳,身穿一袭红裙,头上插了支金钗,正是高芸。高芸向孙猛拜道:“侄女见过孙前辈。”孙猛还了一礼,对高霸天说道:“高大小姐都长这么大了,十多年前还是个在你怀里撒娇的小姑娘呢。”高芸微微一笑,转头瞧见陈锐,又向他一笑,陈锐点头回应。高霸天传过管家,说道:“今日旧友相聚,陈少侠也回来看我,乃是大喜之日。摆一桌筵席,我要和秋师弟还有孙先生一醉方休。”那管家应了,退了下去。
宴后,陈锐把行李放在厢房,翻看《天君纲要剑谱》,找出所有曾经没有弄清的招式,正待去向高霸天请教,门外有人道:“陈少侠在里边吗?”陈锐听声音正是孙猛,便道:“孙前辈请进,我在这。”上前打开门,让孙猛进来,说道:“前辈请坐。前辈请坐不知前辈有何咐咐?”倒了一杯茶,放在孙猛面前。孙猛坐在桌边,说道:“尊师薛先生荐你来我派深造内功,只因你外功虽好,内力却极浅薄,这才来我这求学,不过这也是看得上我孙某人了。”说完笑了几声。陈锐道:“孙前辈大名如雷贯耳,内功出神入化,家师每次提及,都是十分钦佩。晚辈也是好生仰慕。”孙猛道:“高兄弟的剑法也是当世少有人及,他的诸多弟子若是走入江湖也能干出一番作为,按说你的功夫也不会太差,可为什么你总是受伤落败?”陈锐说道:“只因我跟随高前辈的时日太短,莫说尚未得到高前辈的真传,就连他弟子的十分之一也及不上。”孙猛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你就没怀疑过是高兄弟在传授时未尽全力吗?”陈锐听了这话,脑海中似是有一阵霹雳击下,他自来以为高霸天为人洒脱清高,自不会做出这等事来,但是孙猛一提,自己却想到了从未考虑过的事,自己和他非亲非故,只是祖父给他指点过几招剑法,自不值得他为自己花费心血。孙猛见陈锐脸色有变,忙道:“这只是老夫的猜测而已,你大可不必当真。”陈锐心想:“孙前辈和高前辈认识已久,互相什么人品自然了然于胸,他这般提问自不是空穴来风,一会去还剑谱时再看情况。”于是便道:“就算剑法平平,和孙前辈学了内功之后,自必大有进境。”孙猛听了这话干笑了几声,说道:“今夜在此住下,明日一早便随我走吧。”陈锐应了一声:“是。”孙猛起身离开。
陈锐不再犹豫,带上剑谱去书房找高霸天。分开道路,前往书房,推开门后仍是那种墨香,他见高霸天正坐在屏风后翻书,见他来了,笑着迎道:“有什么事么?”陈锐道:“与前辈相别近年,剑谱上的招数已经学会,今日特来归还,只是有些招式晚辈并不明白,所以来向前辈请教。”高霸天道:“一年前你初入我派,我让你三年后再回来归还剑谱。本来见你学艺未成,不想让你独当来敌,遂逐你离开。虽然黄金才他们并未来找麻烦,但让你三年学会天君剑法尚且是难事,如今一年刚过你就要归还剑谱,是不是还早了些。”陈锐缓缓把拿着剑谱的手缩回。高霸天站起身来,说道:“有哪些招数没明白,我来看看。”陈锐翻开剑谱,指出他不清楚的招数,高霸天一一给他解释,连说带比,详尽之至。陈锐回想一年前自己在高家,他教自己剑法时也是这样细心指导,哪有偏袒弟子,忽略自己的迹象,于是放下疑虑,认真听高霸天指点。高霸天不但说明了这些招数的妙用,就连与其他招数的联系也讲的清清楚楚,陈锐把这些招数与以前学过的融会贯通,在剑术上的体悟又深了一个层次。两人一教一学,一个多时辰才全都说完。
高霸天已经把剑谱翻到了最后一页,问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陈锐道:“已经没有了,这些招数晚辈已熟记于心,现将剑谱还给前辈。高霸天疑道:“三年之期未至,为何如此急于还我?”陈锐道:“晚辈已将天君剑法全然背会,倘若剩下两年之中出了什么岔子,这剑谱落于旁人手中,天君剑法便后再是明辉派的绝学了。”高霸天道:“说得也是。”拿起剑谱,合在手心,双手一搓,一本半寸厚的纸册瞬时化为碎片,陈锐不禁羡慕他功力深厚。
别过高霸天走回厢房,回想高霸天所指点的剑法心有所悟,提起长剑走出门外,只觉室外乌语花香,熏风微温,陈锐兴致大起,抽出长剑向右一指,忽然看见剑尖所指之处有一抹红色,他愣了一下,见了竟是高芸的红裙。原来高芸在此等候,却碰上他练剑。高芸道:“爹爹说你三年后才会回来,怎么不过一年就回来了?陈锐道:“我在恩师薛师傅那学了不少武功,学成后本要去孙前辈的旋灵派学内功,却路遇潘桐卓师兄,把我带回来,顺便回来看望各位。”高芸道:“我见你刚才才随手一指所使出来的的剑法,就比一年前你离开时高了许多。”陈锐喜道:“真的吗?薛师父教我的只是掌法、腿法和轻功,只是一年之间未曾荒废了剑法,我也不知有多大进步。”高芸瞧了瞧他身上衣服,又看了一眼他手中长剑,说道:“我给你的剑你还带着,衣服你也穿着,可谢谢你啦。这衣服你倒保护得好,一点刮破都没有。”陈锐笑道:“长剑衣服是你送我的,你怎反过来谢我?”高芸叹道:“我原本还想送你些什么的,只是过了今天,你又要走了,现在准备也已经来不及了。”陈锐道:“高姑娘送我的东西已经够多了,陈锐感激不尽。我一个叫荣辰复的朋友曾说,江湖虽大,再见并非难事,自有他日。”高芸道:“你那位朋友叫什么?”陈锐道:“荣辰复,是我当年在离开明辉派路上认识的,他不但武艺高强,而且见识过人,令我好生佩服。”高芸道:“是不是一个高个子青年,使一把单刀,身穿一袭青袍?”陈锐道:“正是,怎么,你认识他?”高芸道:“陈公子,荣辰复乃是河南慑地派掌门闻智远的徒弟,你竟与你仇人的师侄结交?”陈锐微微惊咤,复又镇静道:“没关系,荣大哥为人正直,不是那种损人利己的小人。况且是他师叔杀我父亲,又不是他。”高芸点了点头。二人又闲聊半晌,高芸道:“你明日就又要远行,爹爹已为你和孙师伯设了饯行宴,现在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带着陈锐朝平日设宴的大堂走去。
此时正当未申之交,太阳正渐西去,大堂中只有几名打扫的厮役,此外并无他人,陈锐和高芸捡一处座位落座,又有人给他们倒了茶水,才全都退下。不过多时,高霸天与孙猛并肩走进来,其后是本派弟子,众人行礼后便即落座,家丁开始挑酒担菜。此时早已月落,家丁们也给各桌点了灯,众人把酒言欢。酒过三巡,高霸天站在大堂中央,朗声说道:“众位贤徒好友,且听我一言。”他声音极为清朗,把堂中人声都压了下去,众人也都静下来听他说话。只听他继续道:“众位也都知道,小女芸儿是我唯一的掌上明珠,内子早逝,芸儿是我唯一的亲人,现在她长大了,虽然舍不得她就此嫁出去,但也希望她能找到一位如意郎君,”众人往高芸处瞧去,见高芸因父亲提起过世的母亲,不仅热泪盈眶,但也不掩双颊绯红。高霸天道:“前几日小徒周华向我提亲,说他与小女两情相悦,求我把女儿许配给他。其实此前我就有所了解,我女儿也常常提起周华的好处。所以今日,我要把芸儿许配给周华,择吉日成亲。”对高芸道:“芸儿,你意下如何?”高芸红晕着脸点了点头,高霸天转头问周华:“那你呢?”周华站起身来,声音颤抖着说道:“多谢师父成全。”高霸天笑道:“好啊好啊,一双两好。”宾客尽皆给高霸天道喜,均说周华才貌双全,和高芸乃是天作之合,陈锐和孙猛也觉得两人般配之极。与宴众人皆推杯换盏,把酒言欢,陈锐自知酒量尚浅,所以只喝了几杯。
孙猛忽道:“多谢高兄近日款待,现已酒足饭饱,咱们就此别过,他日再见。告辞!”拉着陈锐走出大堂。高霸天道:“现在已过酉时,何不等明日再走?”孙猛道:“本派俗务繁多,已经在此耽搁了许久,再耽搁不起了。”带着陈锐离开。还未等高霸天挽留,两人就已走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