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阳虚阴寒证的治疗
吴佩衡对阳虚阴寒证的治疗经验尤为丰富,十分尊崇《伤寒论》温扶阳气的治疗大法,对于人体须保存“元气”的重要意义有深刻体会。《素问·生气通天论》曰:“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故天运当以日光明。”李中梓《内经知要》注曰:“此明人生全赖乎阳气也,日不明,则天为阴晦,阳不固,则人为夭折,皆阳气之失所者。”又曰:“火者(即少火),阳气也,天非此火,不能发育万物,人非此火,不能生养命根。”他常言:“多一分阳气,便有一分生机;多一分阴霾,便多一分杀气。”他主张对于阳虚阴寒证的治疗,必须抓住温扶先天心肾阳气这一主要环节,方能获得阳复阴退、克敌制胜的效果。他认为扶阳祛寒,宜温而不宜补,温则气血流通,补则寒湿易滞。临床上他擅用长沙诸方,很少用滋补药品,采用四逆汤、通脉四逆汤、白通汤、麻黄附子细辛汤等扶阳散寒之剂,治愈许多阳虚阴寒病证,时值阴寒危笃重证,敢于以温热大剂力挽沉疴。对附子一药,较有研究,在临床应用方面,具有独到之处。附子药性温热,能温中扶阳、散寒、除湿、止痛。
据他多年临证体验,但凡面色淡白无华,或兼夹青色,倦怠无神,少气懒言,力不从心,动则心慌气短,自汗食少,畏食酸冷,溺清便溏,诸寒引痛,易感风寒,甚或形寒怕冷,手足厥逆,恶寒蜷卧,喜暖向阳,多重衣被,口润不渴或渴喜热饮而不多,舌质淡,或兼夹青色,舌苔白滑或白腻,脉象多见沉、迟、细、弱、虚、紧等,都可以用附子进行治疗。只要谙熟其药性,配伍及用量适宜,炮炙煎煮得法,且不违背辨证论治的精神,附子的临床应用范围是很广泛的。临床上他常用附子加入辛温发散剂中治疗阳虚感冒,取其温经解表,辅正除邪,祛邪而不伤正气;用附子配合温里药,增强扶阳散寒除湿的效果;与补气药同用,以追复散失之元阳,与补气药共伍,以滋润不足之真阴。经验证明,依照他的理论和方法进行治疗,不仅能促使人体因各种原因导致的“阳虚”“阴寒”病证得以恢复,而且用于治疗沉寒痼疾或某些危急重证,尤能显示出化险为夷之巨大作用。
(1)阳虚感冒:见外感病治疗中太阳少阴两感论寒证案例。
(2)伤寒病少阴寒化证:曾某,男,17岁,住昆明市环城东路。始因饮食后受寒起病,发热,恶寒,头体痛,延某中医诊视,以辛凉解表药二剂无效,当即送入本市西山脚下某医院住院治疗。住院已十九日,施以针药,发热虽退,然病势则日益沉重,延请数医会诊,一致诊断为“肠伤寒”,且有肠出血或肠穿孔之虑,决定施用输血方法挽救。输血后病势未减,愈见危笃,竟宣告无救,遂于1943年10月25日请他诊视。他到达该医院,已是晚间九时,询知患者病已十九日,身已不发热,但腹中鼓胀,小腹疼痛,不时呻吟,小便短赤,大便有七八日不通,饮食不进,日夜眼不交睫,卧床身不能转侧,但见护士随时以矿泉水予之饮。舌苔白滑而厚腻,不渴饮,脉搏弦紧,重按则无力而空。诊毕,当即告以病势十分危重,系伤寒坏病,病邪深入少阴之脏寒证,阳气内虚,阴寒太盛,寒水阴气内结如冰霜,腹内阴霾四布,发热虽退但里寒已极。二便不通,乃系阴寒凝结,真阳大虚,无力运行,非热结之证可比也。一线生阳有将脱之势,病势垂危,颇为费治。唯有扶阳抑阴温化之法,使在上之寒水邪阴,由口中吐出,中下之寒水邪阴,由二便排泄使除,阳回阴退,方可转危为安。就以仲景通脉四逆汤加吴茱萸、上肉桂治之。并告知病家,倘若服药后发生呕吐涎痰或大便泻下切勿惊疑,为病除之兆,一线生机,可望挽回。
白附片160克,干姜30克,上肉桂16克(研末,泡水对入),茯苓26克,吴茱萸6克,甘草6克。
10月26日再诊:昨服上方后,旋即呕吐涎水碗许,系病除之兆。脉搏弦紧已退而转和缓,大便溏泄一次,小便解三次,唯小腹尚痛,时作时缓。缘病程日久,阳神太亏,里寒太重,虽已见效,然病重药轻,力不胜病,犹兵不胜敌,犹幸气不喘,痰不鸣,手足温暖,脉和缓较有神,继以大剂扶阳温化,务使阳回阴退,渐可转危为安。
白附片260克,干姜60克,吴茱萸20克,上肉桂16克(研末,泡水对入),公丁香6克,茯苓30克,西砂仁6克。
10月27日三诊:昨日清晨服药后,又呕吐涎水约两碗,下午服药后又吐一次,大便泻利数次,均属“冰霜化行”,病毒邪阴由上下窍道溃退。舌苔仍厚腻,舌质红活,面唇色泽亦转红润,体温如常,脉搏和缓,较有神根,腹胀微痛,鼓胀已减去十之六七。大关已过,然病久阳神太亏,邪阴尚未除净,仍以大剂扶阳辅正主之。
白附片300克,干姜60克,上肉桂16克(研末,泡水对入),甜马槟榔6克(去壳,捣),吴茱萸6克,台乌药4克,西砂仁6克,茯苓30克。
10月28日四诊:服药后昨日夜共排泄大便十六次,每次多少不一,今晨又大便二次,均为夹水分之稀薄粪便,始而色乌如酱,今晨渐转黄色,此系胃中生阳渐复之兆。体温37℃,脉搏每分钟80次。今日解小便六次,色淡黄而清,但于每次小便时,均觉茎中刺痛,良由病毒下泄刺激作痛,非热盛之证可比。昨夜见渴喜热饮者,缘腹中阴霾四布,水邪滔天,今得离照当空,阴霾四散,寒水化行,唯以阳神太虚,无力化气生津,滋润缺乏,故喜热饮灌溉滋养百骸,非热甚灼阴之渴饮也。偶尔喜食冷物者,厥阴之气不相顺接,阴阳不和也。矢气连连,腑道已通,浊气下降也。病状虽已大减,险象已脱,唯肝肾之阴气尚未肃清,元阳正气尚未全复,故左腹留有痞块作痛。最可欣慰者,今晨已略进食物,显见胃气转和,生阳来复,可期痊愈矣。大病初退,宜调护谨慎,勿使过食伤胃,过劳伤神,避受风寒为要。仍以扶阳辅正主之。
白附片300克,干姜50克,茯苓30克,薏苡仁16克,上肉桂18克(研末,泡水对入),白蔻仁3克(捣),西砂仁6克(捣),甘草10克,白胡椒2.6克(捣)。另合服乌梅丸2枚。
10月29日五诊:脉已和缓,每分钟72次,体温37.6℃,大便六次。小便已较清长而淡黄,茎中微觉刺痛,腹中痞块已全消,面色渐转红润,鼻准亦现光泽,舌苔已退去十之六七,胃口已开,食量较增,腹痛已愈。大病已退,元阳渐复,可逐步转入善后调养,病退药减,仍以扶阳辅正主之。并嘱其忌服生冷水果、酸寒食物、嫩鸡蛋、甜酒及一切黏腻之品,慎风寒,节饮食。
白附片160克,干姜30克,茯苓16克,上肉桂10克(研末,泡水对入),白蔻仁5克(捣),薏苡仁16克,甘草6克,元肉5克,大枣3枚。
10月30日六诊:今晨体温正常,脉搏和缓,舌根仍白腻,大便二次,稀溏量少,小便淡黄清长,腹中微感闷胀不舒,食量日增,考虑其脾胃尚虚,消化力弱,每餐均予定量粥食。因大病初愈,余寒邪阴尚未肃清,元阳正气亦未全复,仍坚守扶阳辅正之大法,数剂即克,绝无生变之虑。拟方之后,书引四言一首以为志。
“阴云四合日光微,转眼真龙便欲飞,辛甘化阳离火现,何愁大地不春归。”
白附片300克,干姜50克,甘草10克,上肉桂16克(研末,泡水对入),吴茱萸6克,白蔻仁6克(捣),茯苓30克,白胡椒3克(捣)。
10月31日七诊:今晨体温、脉搏均正常,便泻已止,此乃腹中病毒陈莝已排泄殆尽,小便亦清长,腹中胀痛已全消,食量较佳,唯舌根尚白腻,寒温余邪尚未全清,元阳正气尚待继续温扶。
白附片300克,干姜30克,甘草10克,上肉桂10克(研末,泡水对入),西砂仁10克(捣),薏苡仁10克。
11月1日八诊:舌腻苔已退,稍有薄白苔,脉搏、体温正常,小便清长,腹部宽舒,无他痛楚,食量日佳,每餐节制仅食至六七分,以免过食又伤脾胃,睡眠转佳,唯阳神初复,尚不能同守而多梦,正气未充,起坐感到头昏足软无力。仍以扶阳辅正,使真阳旺盛,邪阴消尽为度。温扶真阳绝不会伤其真阴,真阳回复反而有助于滋生真阴也。此即“阳生阴长”“天一生水”的道理。阴阳调平则诸症可愈。
白附片300克,干姜36克,甘草10克,西砂仁10克,朱衣茯神30克,炙远志10克,上肉桂10克(研末,泡水对入)。
11月2日九诊:脉搏、体温如常,舌根微薄白,舌质红活,睡眠佳,饮食增进,胃气大开,但仍须节制饮食,七八分为度。今晨起坐头已不昏,足尚软,仍以扶阳辅正。
白附片160克,干姜30克,上肉桂10克(研末,泡水对入),小茴香3克(微炒),茯苓16克。
11月3日十诊:水气化行,腹中汩汩作鸣,眠食均佳,行动时两足尚感无力,足征阳神未充,仍守前法。
白附片160克,干姜30克,甘草10克,上肉桂10克(研末,泡水对入),西砂仁6克,白胡椒3克(捣)。
11月4日十一诊:病已痊愈,精神饮食均佳,形神尚弱,拟四逆汤加味一剂,继以黄芪建中汤、桂附理中汤及归脾养心汤等善后调理十余日,精神渐复,出院回家休养。此后体质恢复如常。
(3)伤寒病少阴阴极似阳证:杨某,男,31岁,云南省姚安县人。某年3月,已病二十日。始因微感风寒,身热头痛,连进某医方药十余剂,每剂皆以苦寒凉下并重加犀角(现用代用品,下同)、羚羊角、黄连等,愈进愈剧,犹不自反,殆至危在旦夕,始请他诊视。斯时病者目赤,唇肿而焦,赤足露身,烦躁不眠,神昏谵语,身热似火,渴喜滚烫水饮、小便短赤,大便已数日不解,食物不进,脉浮虚欲散,此乃风寒误治之变证。缘由误服苦寒凉下太过,已将真阳逼越于外而成阴极似阳之症,外虽现一派热象,是为假热,而内则寒冷已极,是为真寒。如确系阳证,内热熏蒸,应见大渴饮冷,岂有尚喜滚饮乎?况脉来虚浮欲散,是为元阳有将脱之兆,昔寒凉下,不可再服,唯有大剂回阳收纳,或可挽回生机。病象如此,甚为危笃。急拟白通汤加肉桂一剂治之。
附片60克,干姜26克,上肉桂10克(研末,泡水对入),葱白4茎。
拟方之后,病家云及是晚因无人主持,未敢煎服。次晨,又急请他来诊,他仍执前方不变,并告以先用上肉桂泡水试服,若能耐受,则照方煎服,舍此别无良法。病家乃以上肉桂水与服之。服后旋即呕吐涎痰碗许,神志稍清,自云内心爽快,遂进上方。服一剂后,病情减轻,即现出恶寒肢冷之象。午后再诊,身热退一二,已不作烦躁谵语之状,且得熟寐片刻,乃以四逆汤加上肉桂主之。
附片100克,干姜36克,甘草12克,上肉桂10克(研末,泡水对入)。
服上方后,身热退去四五,脉稍有神,小便赤而长,略进稀粥。再剂则热退七八,大便始通,色黑而硬,唯咳嗽痰多,痰中兼带有血。病家另延数医诊视,皆云热证,出方总不离苦寒凉下之法。由于前医所误之鉴,又未敢轻试。后因病人吃梨一个,当晚忽发狂打人,身热大作,又如前状,又急邀他诊治,始言吃梨之事。他视之,舌白而滑,仍喜滚饮,此阳神尚虚,阴寒未净,急欲扶阳犹不及,反与滋阴清凉之水果,又增里寒,病遂加重。即告以禁服生酸水果冷物及清凉苦寒之药为幸,他仍主以大剂回阳祛寒之剂治之。照第二方加倍分量,并加茯苓30克,半夏16克,北细辛4克,早晚各服一剂,共连服六剂。三日后再诊,身热已不作,咳痰渐愈,饮食增加,小便淡黄而长,大便转黄而溏。又照方去半夏、细辛,加砂仁、白术、黄芪,每日一剂,连进十余剂,诸病俱愈。后体健胜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