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亭宴,歇指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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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多病的菩萨5

翌日清早,陆真颜准时到了嘉宁宫,萧清规还未用早膳,正坐在那儿喝一碗汤药,瞧着色泽就是极苦的,她却像是在饮一碗清水,眉头都不皱分毫。

寿眉端着茶盘在旁等候,陆真颜放下抄好的经文,熟稔地到不远处的八斗柜上取了罐蜜饯,打开后在萧清规面前屈膝半跪,将蜜饯呈到萧清规面前。

萧清规只用余光扫他,发现他用左手拿着瓷罐子,右手在下虚虚托扶着,心中了然,却并未去拿蜜饯,而是端起桌上的茶,也不理会陆真颜,只命寿眉下去传早膳。

早膳呈上来后,陆真颜本想在旁伺候,萧清规看似开恩,语气却有些冷淡:“你一大早便过来,想必也还没吃,坐下一块儿用罢。”

陆真颜惴惴不安地作陪,几次想要开口发问都被萧清规给堵了回去,他岂会不知她一向食不言寝不语,可每每萧翊与她一起用膳却总是欢声笑语的,陆真颜不禁有些吃味,就连萧清规放下碗筷看向门外的动作都没注意。

外面传来萧旭的声音,仿佛为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人倒是没冲进来,他对萧清规一向敬重,还带着些惧怕,只在屋外朗声说话。

“皇姐,快让朕进去,皇兄也太胡闹了些。”

涉及萧翊,萧清规立刻让寿眉把人请了进来,萧旭已经换下了朝服,衣着打扮很是低调,或许因要说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可笑,萧旭的脸上也挂着稚气,像个寻常人家的少年郎,来同家姐告状。

他走得有些急,额间生了汗珠,萧清规把帕子塞到他手里,叫他自己去擦,寿眉也极有眼色地斟茶。萧旭草草擦了两下额头,把茶水一饮而尽,撂下杯子才注意到桌旁跪着的陆真颜,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两年过去,他还是没法接受萧清规养了个面首。

“发生什么事了?”萧清规问道。

他急于告状,拂了下袖子就算让陆真颜起身,转头和萧清规说:“皇姐,今日一下早朝,你猜皇兄干什么去了?吕太师的孙子吕琮如今在禁军领了个调度使的闲职,本是不擅功夫的,皇兄非要与他比试,说是检校禁军能否戍卫朕的安全。”

萧旭故意卖了个关子,以为萧清规会催着他往下说,不想萧清规反应平淡,像是知道结果似的,他便只能讪讪地说完:“皇兄将人的腿给打断了,抬回府邸的。”

萧清规问:“可还能接上?”

萧旭道:“朕派了好几个御医前去,定能给他接好。”

“那就没事。”

“幸亏没事。”萧旭说完就意识到不对,嗔怪道,“皇姐,你又纵着皇兄,也不管管他。”

“我如何管得住他?你管得住吗?”

“朕也管不住,母后……母后说话,皇兄也不会听。”

“这不就结了,让御医好生照料便是,吕太师就这么一位嫡孙,自小在家中没受过委屈,本宫再叫寿眉送些珍品补药过去,聊表宽慰。他在禁军也有阵子了?素闻他文采非凡,得吕太师真传,又不如吕太师那般顽固迂腐,新史尚未修完,待他伤好之后,不如调到翰林院罢。”

“皇姐说得有道理,朕定然照办。”

晚了萧旭片刻到嘉宁宫的,是送礼的宫人,萧旭网罗天下至宝,全都一股脑地送进了嘉宁宫,因今日是萧清规的寿辰,自然更不寻常。

萧清规瞧着院子里涌进的一群人就觉得心烦,对那些金玉玛瑙丝毫提不起兴趣,直到看到最末的几个人手里捧着的花,头才微微侧了下。

萧旭始终紧张地盯着萧清规的脸色,见状大手一挥,直接命人端了进来:“母后素来不喜青绿之色,北地已经许久没有进贡过绿菊,可朕记得,昔年父皇病重,在燕归山行宫休养,殿内曾摆过绿菊,母后见到很快便令人撤了,皇姐却喜欢得紧,拿回到了自己宫中。”

萧清规暗自出神,只在心里反驳,她并非如萧旭认为的那般对绿菊喜欢得紧,只是当时萧太后命人撤下去丢了,她觉得那开得妍丽的花儿可怜,似乎联想到自己一出生就被母亲抛弃的命运,故而才鬼使神差地命人留下。萧旭若不提及此事,她都要忘了。

萧旭又给她介绍道:“这几盆是春水绿波,后面的是风裳水佩,朕还亲自挑了几种其他颜色的,那盆开得最出众华贵的,叫霓凰振羽,朕还未娶皇后,送给皇姐是最合适的了。还有那盆颇有宝相的,也非凡品,名唤古刹金刚,威风得紧,朕已命人将其余的都送去了千秋寺,皇姐礼佛的时候也可赏玩,或是用来供佛……”

“弄花一年,看花十日。阿旭有心了,你亲自挑选的贡菊,远比那些金玉之物让我喜欢。”

萧清规不过吝啬地夸赞了一句,萧旭已乐得合不拢嘴,露出股憨态:“往年阿旭送的寿礼,总是不合皇姐心意,今年也是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主意,皇姐喜欢就好。阿旭不如皇兄,总是能将礼物送到皇姐心坎里,皇姐已经许久没见过阿旭了,连晚膳也不能与皇姐一起用……”

“你不是早早命人准备了离亭赐宴?这般耗费心思,今晚我总是要盛装出席的。”接着,她又不着痕迹地问了句,“只是不知,母后可愿赏脸?”

萧旭面露喜色,正想激动地答话,余光瞥到了陆真颜,露出一抹疏离:“这么多年来,阿旭一直希望母后和皇姐能够冰释前嫌,母后也是想的,已经答应了阿旭,今晚定会到离亭为皇姐庆贺生辰。”

萧清规嘴角闪过一丝讥嘲的笑,旋即看向院中的宫人,命令萧旭:“贡菊我便留下了,那些奇珍异宝让人抬回去罢,今日虽是寿辰,到底不好过于张扬,叫母后看见心中不是滋味。”

萧旭见她肯收下那些花已经心满意足,爽快答应下来,又缠着萧清规聊了些政事,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反复叮嘱萧清规不要忘记晚上的离亭之宴。

萧清规看得真切,他频频瞥向陆真颜,只是碍于情面未敢说出口。他并不想让萧清规带陆真颜前去,大抵因为相信萧清规知道离亭赐宴的重要,以为萧清规不会如此胡闹,可萧清规已经决定了的事,岂会因他而更改。

离亭九层十景,步步皆有玄机,月色初上时,萧旭身为帝王,却是最先到离亭等候的,萧翊随后而至,与萧太后一同信步前来。

三人等候许久,已经过了开宴的时辰,萧清规姗姗来迟,坐在步辇之上,与随行的陆真颜谈笑风生。

萧翊提前知晓她的伎俩,对此无动于衷,表情反而有些玩味,似乎在期待她要上演怎样一出好戏。

可这股玩味并未坚持多久,他看着陆真颜扶她下了步辇,寿眉为她送上暖手的手炉,她仍牵着陆真颜不放,举止轻佻,像是把陆真颜的手当做璞玉把玩。

殊不知萧清规倒也不擅此道,学的不过是他平日里不知分寸的举动,如今反惹得他心里不痛快,背后负着的手捏成了拳。

萧太后的脸色已经不仅仅是难看那么简单了。

陆真颜一袭青衫,未戴束冠,墨发披散在背后随晚风摇曳,更衬得他如弱柳般惹人垂怜。二人相视一笑,可谓是眉目传情,穿过重重宫灯,萧清规上前向萧太后行礼问安,陆真颜则跪着将金丝绢帛呈给萧太后。

“母后,今日虽是儿臣的诞辰,可真颜君却同儿臣说,应该为母后送一份礼。儿臣乍听这话还觉得稀奇,不明其中的道理,真颜君解释道,母后有生养儿臣之恩,是恩,亦是苦,儿臣觉得他说得极是,故而专程送上手抄佛经一卷,还望母后笑纳。”

她这一席话说得绘声绘色,可惜无人敢捧场,话音落下,萧翊冷眼旁观,萧旭蹙着眉头反复打量萧太后和萧清规的神情,而萧太后咬紧了后槽牙,气得脸肉横颤,险些站不住脚似的向后倒退,萧翊忙将人搀扶住。

萧清规泰然自若地站在那儿,还娇声催促陆真颜:“真颜,还不送到母后身前?”

陆真颜言听计从,就膝行着将经卷送得离萧太后更近些,额头微低,分外恭顺。

萧太后气得手捂胸口,半天才做出反应,抓起陆真颜手中的绢帛就朝他脑袋丢了过去,打乱万千青丝。

“风月之人,衣衫不整,还敢来离亭重地,拖下去杖责,给本宫狠狠地打,丢出宫去!”

萧太后丝毫不看萧清规,似在将一切的愠怒都归结在陆真颜身上,只对陆真颜发作。

眼看着走过来几个内侍就要把陆真颜拖走,萧清规以身护之,无辜发问:“母后这是何意?真颜君也是一番心意,母后又不是不知,儿臣素来宠信他,更是习惯了真颜君侍奉用膳,寿眉都是要靠后的,母后既无心与宴,何必坏了今天这个好日子?”

“好日子?”萧太后怒斥道,“你也敢说这话!还不让开,再敢维护,本宫连你也一起罚!”

“母后莫恼,儿子陪您走走,芜园新添了好些贡菊,母后还没看过。”萧翊一边说着,一边向萧清规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到此为止,她这把火已经烧起,断不能再煽风了。

萧旭也满脸惊惶,想着当务之急是尽快让她们母女二人分开,也帮腔道:“是啊母后,就让皇兄陪您走走,晚些再用膳……”

“母后想怎么罚?再将儿臣送回到禁宫?关上个十四年?”萧清规声音虽然柔懦,语气也不算顶撞,却字字都在诛萧太后的心。

“逆子,你还敢说!”

“儿臣有何不敢说?儿臣本想问母后,可曾后悔过,如今想来,母后最后悔的想必是将我放了出来,否则元曦……”

“阿菩!”萧翊沉声唤她,“够了,到此为止。”

萧太后猛地推开萧翊,上前一步向萧清规甩手,幸亏陆真颜离得近,连忙起身挡在萧清规面前,巴掌声很是清晰,落在陆真颜脸侧,还留下了指甲的划伤。

“我看你是对我这个母后积怨已久,你还敢提他,你不配提他!你是整个宫中最不配提他的人!你可曾对得起我和你父皇?”

“父皇和母后又何曾对得起我?”

萧翊上前将萧太后拉住,看似是在搀扶着她,实际上也是阻止她继续动手,周围随侍的宫人已经跪了满地,萧翊低声叫了句“母后”,对上萧太后的视线后摇了摇头。

萧旭赶紧说:“母后,您千万别跟皇姐一般计较,皇姐身体抱恙,心中忧郁,今日想必也是思念皇兄所以才……”

他这句话说的皇兄,可绝不是萧翊。

萧太后闻言瞪大眼睛看向萧旭,旋即脸色染上深深的哀愁,双目含着泪光,瞥了一眼跌在地上的萧清规,愤然拂袖而去。

萧旭赶紧上前搀扶着萧太后回宫,轻声慢语地哄着,萧翊则向周围人下令:“今日之事若传了出去,本王不会放过多嘴之人。”

宫人纷纷将头垂得更低,萧翊又呵斥寿眉和陆真颜:“还愣着做什么?赶紧送她回宫。”

话毕,他也跟上了萧太后,而萧清规被扶上步辇,居高临下地与频频回头的他对视。

她看出萧翊眼中的嗔怪,大抵觉得她今晚这出戏演得过火了些,萧太后原本不过对着陆真颜发作,即便将人拖下去杖责一通赶出宫外又有何妨,她若喜欢,待风声过去再召回宫便是,或者干脆换个玩物,总归达到了让萧太后毁了今晚这场离亭宴的目的。

萧翊却有些看不透她的眼神,静如秋水,好似暗藏波涛,她到底是在借机发作,还是当真对陆真颜有意?他总会弄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