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行商贾之事
月色映在小湖,宛如玉兔自恋地照着铜镜。
正南方向的正方形高台之上,袭承前朝规格的御用乐队演奏着婉转而柔美的音乐。
编钟和编磐发出十六种音符,伴随鼓手有节奏的律动铺垫着底音。
笙乐手鼓起两腮,用尽全力吹奏着竹笙,侧目一看,一旁的吹竽手也不甘示弱,收起小腹吹动长竽,眼神还似有挑衅的意味。
笙乐手心里直呼不要脸,你的竽比我的笙大一圈,吹出的声音当然比我的大。
音乐进入第二阶段,笛手、箫手、篪手、埙手都张开了微闭的双眼,投入到演奏之中。
“表兄,现在演奏是何音乐?”卢承康对这些东西不太懂,就听到一些琴,瑟类的乐器,只能问问常年听曲的行家冯滨。
“这就是清乐,属于杂乐。”冯滨竖起耳朵,仿佛沉浸在音乐之中:“你听,有琵琶声,笛声。”
卢承康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清乐。
“表兄,这清乐为何又称杂乐,不会乱套吗?”
“清谓清雅,杂为曲制”
冯滨好为人师,又继续解答。
“清乐起始为清商三调,即平调、清调、瑟调。自周代以来,历经汉、魏,到了晋时,发生永嘉之乱,都城沦覆,清乐旧曲散落于江北,后来魏孝文帝,魏宣武帝二人收拢江右、讲左、江南、荆楚四地乐曲,后被编为‘清商四部或二部’由此流传开来。”
“表兄博学,弟佩服。”
卢承康这才明白,原来‘杂乐’的门道这么多,忽然想起来,前世所听到的唐朝雅乐多是从日本回传而来,本土的词曲都在战乱中流失了。
“怪不得前世秦王破阵乐一股樱花味。”
薄纱长裙拖动着高台,随着乐声翩翩起舞,外虚内实的服装颇有朦胧之美。
宽袖挥舞在空中,拨动众人的心弦,让工作繁多的众人都有了一丝放松的神情。
现在长安城的勾栏文化远远没有以后那么发达,一些令人向往的活动还未解锁,刚刚脱离战乱的人们目前的娱乐活动只有一些节日时才会开放。
平常的工作后也就会进行些如蹴鞠、毽球之类的简单的体育活动。
“表兄,接下来是否该赋诗了?”卢承康想起之前看过的小说,他还想装一把呢。
“赋诗?赋诗做甚?”冯滨没搞明白卢承康问的意思。
“啊,就是三五儒士聚集一块吟诗作对,偶有灵感即兴挥毫。”
“哈哈,你所说的是诗会,都是一些自诩才高的儒士们参加的,我最瞧不上那帮酸腐儒士们,不就是看上了参加诗会的女子们,想出风头,争相赋诗腹中却没啥墨水,矫揉造作罢了。”
冯滨回忆道:“几年前我去到过洛阳诗会,那帮腐儒们为了引得女子注意,大肆嘲弄我的诗句,那种表情我至今不忘。”
原来还有这种事,卢承康哭笑不得,怪不得冯滨对儒士们印象不好。
有的官员们饮酒饮得半醉半醒,跳起了胡舞。
李渊见气氛步入高潮,挥手喊来了一旁的小吏。
“奏乐,换胡曲。”
高台之上乐队换上胡人乐器,曲风骤变,西凉乐响起。
“取我琵琶来。”李渊撤掉腿上保暖的毯子,起身活动着上半身:“今日难得有兴致,老夫也来奏上一曲。”
太子和秦王赶忙起身,吩咐着奴仆:“将酒菜桌椅撤掉,别伤着陛下。”
李渊双手持琵琶,缓步到歌舞台上,脸颊上的胡须一抖一抖,望着这满朝文武,望着天下疆土,笑容满面。
舞伎围绕着李渊,伸出双手,自然的让纱质长袖落下,李渊扭动着略显肥胖的身躯,学着胡人的样子跳起舞。
未起身的官员们都很聪明,眼看李渊已经起舞,自己也不能干坐着,一些年过花甲的老人也不管身体的疲累,纷纷起身,虽说起跳、抬腿一类的大动作无法完成,但晃悠两下还是没问题。
舞伎们走下高台,分散到每一个角落,和在场的人互动着。
卢承康看到,那些带着夫人的官员一洗刚才的无所事事,牵起舞伎的手进行攀谈,夫人怒视也没招,毕竟是陛下安排的,不敢不从。
莺莺燕燕充斥着会场,就连卢承康周围都来了两人,不过她们越过了卢承康,直奔品级更高的官员旁。
“弟,你被无视了。”冯滨在旁幸灾乐祸。
“我当然知道。”卢承康眼珠一转,对冯滨说道:“表兄,嫂嫂又不在,你怎不也上前交流一番,说不定你又能纳房小妾呢。”
“哎,可别胡说,舞伎乃宫中之人,岂是我能窥觑的?”
卢承康明白了自己失言,赶紧闭嘴。
“看来玩笑不能乱开。”
就在一片轻歌妙舞之时,突然,喝醉的李元吉突然跳起,大吼一声。
“尉迟恭!咱们一人一矛,敢决斗否!”
……
十月二十一日
卢承康一早帮冯立整理完公文,水杯中加满热茶,便找冯立请了半天假。
冯立没意见,还表示卢承康工作辛苦,这两天宅中无事,想何时回来都可。
冯立宅外,冯滨牵马等候。
看到卢承康走出宅门,随即示意道:“云骑尉,请上马。”
说罢,还躬身,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
“表兄,你就别打趣我了,我这个从七品是勋官,可比不过你的实职九品。”卢承康顺势上马,嘴里还嘀咕道:“也不知道以后入仕能分配个什么职位,说不定还是个流外官。”
冯滨跨上另一匹马,说道:“弟跟冯立将军这么熟悉,到时候再多立些战功,加勋二级,不就好了。”
“战功哪有那么容易获得,一般要有巨大功劳才行”
卢承康昨日策勋后还真幻想过再加勋几级,到时授官说不定能分到好职位,可回宅后一询问冯立,整个念头就消失了。
勋官一般分为“牢城苦战”和“破城、阵”两种,其中“牢城苦战”分为三等军功,可获勋转三等至一等。
“破城、阵”则更复杂,以人数少击人数多为“上阵”,人数相等为“中阵”,比对方人数多为“下阵”,数倍多于对方则为“多少”,其次还要看杀敌数,杀敌四成为“上获”,杀敌二成为“中获”,杀敌一成为“下获”,策勋的计算方式则可分为十数种计算方式。
除此之外,还有临阵对敌先锋挺进从而大破敌军,称“跳荡”和先锋挺进从而使对方投降,称“降功”,这两种功劳还需要看家世出身,都需要都五品官以上的祖父或是自身早已入仕。
“哎,凭借自身的家世,怕是只能分到‘下资’,也就是最低等级。”
卢承康趴到马背上,任由马匹自己行走。
走过两条街,看着陆陆续续的行人,卢承康也知足了,毕竟自己多少也是个官,比普通人的待遇要优厚的多。
“继续努力吧,早日成为实职官员。”
回到卢宅,门房很有眼力劲,招呼着两奴仆出门为卢承康和冯滨牵马。
“九郎,回来了,找大郎吗,我给你带路。”
门房恭维着卢承康,亲自出门迎接。
“昨日宅中就收到九郎策勋的消息了,大家都感到惊讶,二郎还说九郎才去冯立府上一月品级就快超过他,搞得他也想去呢……”
门房引着卢承康和冯滨前往中堂,路上还不停的说着他所听到的宅中趣事。
“九郎请,堂中我就不便进去了。”
引到门口,门房就告辞了。
卢承康一马当先,走进堂内,冯滨则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装,生怕衣袍有一点不对劲而显现出自己的不敬。
“九郎来了,随便坐。”
卢承庆正坐在主位,右手执笔,左手还拿个桃子要送入口中,突然发现,卢承康后还跟着冯滨,便又放下了手中的桃。
“九郎,给冯兄也拿一软垫。”
刚一只脚迈入门槛的冯滨听到卢承庆称呼自己“冯兄”,心中暗喜,虽然有很大可能不是真心而是看在卢承康面子上,不过那就够了,要上几间商铺的请求应该能成。
“九郎和冯兄找我何事?”卢承庆停笔望向二人:“不会是策勋的喜悦无人分享,这才来找我吧?”
卢承康和冯滨相视一笑,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看着二人眉目传情,卢承庆明白了,这是找自己要赏物呢。
“九郎策为勋官,我这个做大兄的也得给点东西不是?”卢承庆脑袋一瞥,道:“说吧,想要什么,除了月亮上的嫦娥我搞不到,其他的要求尽管提。”
这还真不是卢承庆夸张,卢家的势力遍布各地,平常能见到的物件卢家都能得到,就是卢承康今天想吃岭南的荔枝,明天就能让他吐出黑色的核。
“大兄,我就直说了,我和冯表兄商讨了场生意,其他都齐全,可惜现在就缺少几间商铺。”
卢承庆轻佻一笑,还以为是什么神奇的物件呢,原来就是几间铺子,也真是感慨,不知道九郎在范阳过的什么苦日子,其父亲早亡后肯定没少挨了同族间的欺负。
“长安的东西市,正中央最大的十字街四角,都有我卢家的铺子,九郎看看需要几间,和管家说一声就是。”
“大兄,铺子里原本卖的货物该如何,需要拉回来吗?”
这一下还真把卢承庆问住了,商铺这等小事他从来都是不管不问,而且卢家囤积商铺主要不是为了卖货那些小利,卢家玩的是地皮,如今的太子和秦王皆是英才,不管谁继位,长安城都会越发繁荣,到时候商铺的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嘶,铺子里原本卖的何物我还真不太清楚,应该就是些摆件罢了,不如让二郎跟你走一趟,到时候听他的即可……”
卢承思的宅子就在隔壁坊,骑马过来也就一刻钟多。
“大兄,找我何事?”卢承思大步跨入堂中:“诶,九郎和冯滨也在啊。”
“你穿的什么奇装异服?”卢承庆批评道:“而立之年还如此轻浮?”
只见卢承思头戴白色毡帽,外穿青色绸袍,里有紫色内衬,脚上还踏着一双高尖牛皮靴,卢承康感觉这种穿搭确实不符合现在的主流审美。
特别是头戴的胡人帽子,对于卢家这种纯汉人世族基本不被允许。
卢承思没搭理卢承庆,但还是把毡帽摘下,又桌边拿起一桃子就开吃:“九郎有何事,二兄给你解决。”
卢承康明白,又将刚才的事与卢承思复述一遍。
“没问题,咱们走吧,别打扰大兄看书了。”卢承思仿佛孩子王,甩着手,哼着小曲指挥众人跟他走。
卢承康与冯滨向卢承庆道别,也退出门外。
马驰听到卢承康到来,早就站在堂外等候。
四人骑马来到主街,为首的卢承思提议道:“不如先去西市,只隔着一坊,离得近。”
“可行,西市每日进出的人数多,且胡商都聚集在此,贩酒最合适不过。”
卢承康前世的时候就听说过,通常在人数多的时候,购买物品就不会深思熟虑,也算是营销的技巧。
西市大门外,都是排队登记等待进入市场的商贩们。
骆驼停在路边排成一队休息,缰绳栓在前车的铜钩上,连成一支支小火车。
这时,奴仆就该忙起来了,这些骆驼的命比他们贵,得好吃好喝伺候着。
装满精饲料的木盆置于骆驼脑袋前,骆驼耷拉下脑袋,口水顺着下颚线流到盆里,口水拌饭,十足的美味。
饲料盆快要见底,骆驼似乎想起什么,抬起头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在一旁啃着干饼的奴仆。
原来是忘加水了,奴仆在心中忙念叨着“罪过罪过”,生怕骆驼向队长告状,从而处罚自己。
粗盐水端到骆驼脚下,那骆驼似乎还嫌奴仆的动作慢,朝着奴仆的脸吐口水。
“吐吧,吐吧,别告状就成。”奴仆收起干饼,从工具箱中翻出硬鬃毛刷,蘸上水为骆驼清理毛发。
休整的商队绵延不绝,吃饱喝足的驼医拿着器械给骆驼做一些基本的检查。
一寸粗的木棒撬开骆驼的嘴,驼医探过鼻子一闻就能得出骆驼的胃是否患病。
此外,驼医还要捣碎骆驼新鲜的粪便,棍尖一扎,串成一块。
奴仆恭敬的递上硬鬃毛刷,驼医取下毛发一看,湿润代表还算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