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底气
牵招的话说出来,众游侠都深以为然,但高览却已经懒得再解释了。
而刘德然此时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牵招等人身上,他开始思量这位涿郡的张三爷亲自来楼桑里到底是为何?
说实话,刘德然其实之前派高览过去,就存着杀杀这小子身上傲气的意思。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鲁提辖那种武力,而高览这个少年自恃有些本事,必然又不会将卖肉的屠户放在眼里。所以,也必不会小心收敛,那结果就只能挨揍。
只是让他没想明白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能让张飞这家伙主动跑到楼桑里来结交,须知刘备可曾多次叹息遗憾不能与张飞结交的。
“那位性格傲气的很,若不是我及时亮出高氏的名号,恐怕就得出大事。”懒得与牵招搭话,高览主动说起自己的遭遇。
听他这般说,刘德然心里也渐渐明白过来。
“原来当日元伯是搬出高氏来做抵挡的?”刘德然微笑。
对他翻个白眼,高览不想再说什么打不过对方的丧气话,于是又转移话题道,“俺族叔说了,这一次你又欠他一份人情。”
“我晓得!”当场开怀大笑,刘德然心情极佳,“等督亢亭事定后,我亲自送他一份绝妙礼物。”
哼哼两声,高览双手环胸没有再说话。
此时,等在旁边一直听着两人对话的牵招也大致明白了。这少年原来是涿郡高氏的族亲,难怪能年纪轻轻有此本事。高氏当年在涿县可以称霸一县的大豪族,后来因为打击才四散的。
而他们两人刚才言语中似乎也提到个了不得的人物,以至于要高氏出面才能将其摆平,此时,牵招终于算是意识到涿县刘氏的底蕴。
在三人各自若有所思没有说话的时候,院外也忽然响起一阵嘈杂声。
与高览对视一眼,刘德然情知大概是张飞来了。当即也连忙快步朝门外走去,于是两人刚走出院门,便见一名身长八尺多的魁梧壮汉,在两名侍从的陪同下朝刘家院落走来。
汉子头戴巾帻,身着寻常服袍,虽绑着手腕却并不显得粗鲁。
只因他身材高大,让人看起来有点望而生畏。
“哈哈哈!老早就听闻楼桑里有棵好大的桑树,其叶散若华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朗笑朝刘德然走来,张飞一边拱手行礼,一边熟络的说着话。
“我也早听仲引兄说过,涿县有位响当当的豪杰,放之州郡也会是了不得的人物。只可惜一直无缘见面,没想到今日与张君相见,实在令人欣喜。”
刘德然同样假借着高诱的名义说着场面话,而只是近两天才与高诱见过面的张飞自然也不会主动去点破。
当下只是一笑带过,而后与高览颔首致意后,张飞又伸手向后一引,“为表达对先生的感情之情,我此番特意带来五块金饼请先生收下。”
张飞此言一出,刘德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扭头看眼身旁的高览,当下他只好侧耳轻声道,“先前你让我去他铺子上分别割三种肉,此事被族叔知晓后,将你肉食精分的想法转述与他。使得他这几日铺子生意大好。”
一瞬间,恍然大悟。刘德然虽然知道肉食细分会给顾客带来更好的体验,但他并没想到此时的汉朝竟然还没开始这种服务。
而此时张飞也主动过来,握住刘德然的手,亲切说道,“先前高小郎君来我铺子时,我还以为他是前来闹事的。后来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德然你的一片好意。说实话,若不是如此,我又如何有机会能结识高氏这等百年大族。”
明显能看出张飞的心情极佳,尤其是他这种凭借屠户起家的豪强,最希望的就是能得到大族重视。
而他本人也是十分看重有知识的士人。
“后来高君又与我引荐了崔氏。”说话间,张飞忽然压低了声量,“而崔氏在用了我铺子里提供的精细肉食后,竟也是赞不绝口。据高君说,那崔曹掾还准备将此肉食推荐到崔氏主家去呢!我老张这么大还是首次有机会与此等名门望族打交道!”
说到最后,张飞隐隐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
“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不过是一屠户啊!”
当下,跟着牵招一起出来的两名游侠,眼看张飞与刘德然窃窃私语说的甚是兴奋。而他们刚才分明也从对话里听清楚张飞身份,此时竟忍不住嘲弄起来。
此言一出,正说话的两人瞬间止住了话头,与此同时张飞也深深蹙起眉头。
暗自握紧拳头,张飞看向刘德然,终究这里是刘氏的楼桑里,他若忍耐不住,伤了人。到头来,他与刘德然脸面上都挂不住。
见张飞看来,刘德然也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只见他忽然朝高览埋怨起来,“高元伯,你也当真没有本事,主人家待客,竟然让外人胡乱置评。你方才是如何比斗的?”
眼眸闪了闪,张飞扫眼尴尬的高览,立即便明白刘德然的言外之意,原来这几人并不是刘氏的客人。甚至他来之前,高览这厮还和他们比斗了一场。
“高郎君的本事我等自然有目共睹。我也并非胡乱置评,只是想提醒刘君,切莫结交了些无能之辈!”
嘭!!
此言一出,下一刻,便见一人倒飞了出去。
正是那说话的游侠,而只是眨眼间功夫,众人甚至都没有看清楚,他竟然就倒地不起了。
方才还和高览打的有来有回的他,此刻竟然倒在地上,强撑数下愣是没有爬起来,最后喉头发紧一口血水从嘴角溢了出来。
高览遗憾的摇摇头,刘德然只冷冷瞥了一眼,而方才还置身事外的牵招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飞一时失手,给刘君添麻烦了。”向刘德然拱手致歉,张飞到底还是照顾主人家颜面。
“无妨!”摇头失笑,刘德然道,“是我招待不周,让你受委屈了。”
说着他又看向张飞身后手捧金饼的侍从,“不过益德,有句话我还是不吐不快。钱财终究不过是身外之物,金饼又如何比得上肉食呢?于我而言,将这些钱财置换成肉食,岂不美哉?”
面露愣怔,其实方才那游侠出声嘲讽后,张飞心里也暗道自己草率了。
他与刘德然终究只是初次见面,可他却因为一时兴奋将自己对世家的景仰情感和盘托出,如此又岂会被这刘氏子弟尊重。
所以,刚才那游侠再度出声时,张飞没有忍耐,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击倒,以期用自身强悍的实力来重新捍卫尊严。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刘氏这位大郎居然原本从心底就没有轻视他屠户的身份,当下张飞也连忙憨笑挠头,“德然说的不错,是我落俗了。些许肉食于我而言,皆是小事!”
拍着胸脯,张飞立即允诺回头让家里侍从多送些肉来。
作为涿县有名的屠户,张家自然不能只有张飞在屠宰,而事实上,张家作为屠宰起家的豪强,早已经拥有一定规模的屠宰队伍。
不说老张家几代人这么多年到底传授给多少人屠宰的本事,只说眼下的张家其实还豢养着十数名惯会使刀的好手。
接下来两人又是一番相谈甚欢,而身处震惊中的牵招也终于回过神来,先是瞅瞅高览,然后又盯着张飞,这一刻他那颗原本还有些傲气的心彻底平静下来。
当初他拜入乐隐门下后,一度以为自己就是安平乃至河北的大豪杰。
即使后来遇到出身刘氏又师从卢植的刘备,与他也不过是倾心相交而已,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何不如对方的地方。
可眼下,看到结交之人不是豪族就是豪强的刘德然,他忽然有些自愧不如的感觉。
尤其是先前他还信誓旦旦以为刘德然只能依仗他们这群游侠才能在督亢亭立足,如今看来,恐怕他们这伙游侠不过是刘德然所有的手段里的一招罢了。
看着张飞魁梧的体魄,以及刚才一招制敌的迅雷手段。牵招打心里认定此人便是接下来督亢亭行动的话事人。
然而下一刻,张飞却对刘德然拱手致歉。
“其实今日冒昧前来,我原是带着其他心思的。”一番交谈后,张飞忽然讪讪笑了笑,“据说今日崔曹掾会来楼桑里,所以我想借机与他加深点关系。”
“所以益德才先一步来与我结交?”抬手点了点张飞,刘德然给他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憨笑点点头,自诩粗人的张飞也难得忸怩一会,不过旋即他好像又重新做了什么决定。
“不过经过方才与德然的一番接触,我以为今日便就是应该来与你结交的。至于那位崔曹掾,往后若有机会再说罢!”说着张飞忽然郑重拱手,“为了让今日与德然相识的这份情谊不掺杂任何其他杂念,我眼下决定与在此与你话别了!”
“这又是何必?”刘德然大为意外,“待那位崔曹掾前来,你我一同与他交往也未尝不可。何必此时匆匆离去?”
“哈哈哈!俺老张果然没有看错人!”轰然朝刘德然拱手,张飞愈发爽朗,“德然你以君子待我,我老张岂能负你!”
说罢他又后退一步郑重揖礼表达自己离别的态度,“今日我能与德然相交比其他任何事情都要开怀。你方才所说的肉食,我回去便准备,回头便送过来。”
“张君也莫要往这里白跑了,刘君今日后,怕是要不在楼桑里了!”闻得此言,旁边高览却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当下,张飞面露疑惑,连忙看向刘德然求证。
面对他询问的眼神,刘德然点了点头,“先前玄德叔父为临乡啬夫时忽然失踪,县寺查询数月毫无所获,我正准备去查探一番。”
“竟有此事?”张飞意外,随即又连忙问道,“此事德然可需助力,若有需要某但无不从!”
“些许小事而已!”摆摆手,刘德然却在高览、牵招诧异目光下,笑道,“益德在涿县尚有家业,无需与我同往,督亢亭之事,说到底是我承接下来的,此事我自己去处理便是。待彼处事结,我再往涿县寻益德,届时你我二人必要把酒言欢!”
“一言为定!”听到喝酒,张飞当即喜笑颜开。
于是,双方一番约定后,张飞便带着侍从踏上回城的路。
而楼桑里的大桑树下,高览望着远去的张飞背影,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这张益德一看便是当今少有的猛士,若能带去督亢亭,刘君之事何愁不成?如何刚才还要眼睁睁让他离去呢?”
“话虽如此,可元伯试想以刘君的为人,方才若是说出同往督亢亭的请求,彼时又是何等情形?”旁边的牵招忽然有些感慨。
细细思量片刻,高览也恍然大悟,“那时候,刘君便让人感觉有点携私图报的意思?”
轻轻颔首,刘德然笑看高览,而后又望向牵招点了点头。而如此举动却让牵招当场愣了又愣。
不多时,楼桑里外宽阔的驿道上,出现一辆牛车。
车上一名身着儒生服饰的掾吏模样青年正襟危坐,随着牛车缓缓向楼桑里驶来。
当下,刘德然连忙快步走出里门,来到道左恭敬的等候起来。
稍顷,牛车缓缓停在楼桑里里门外的大道口。
车上的掾吏整理完身上装束后,才迈步从车上下来。只见他手里捏着一份简牍,车上还留着一份包裹。
“涿县楼桑里刘德然见过使君!”未等来人开口,刘德然便主动亮明身份。
而得知眼前之人便是刘德然后,来人也展颜露出了笑容,“吾乃涿郡功曹麾下掾吏,崔安。此番奉崔君之命,前来郦亭征楼桑里刘德然为督亢亭亭长!”
一语话落,包括牵招在内的所有游侠心里大为震惊。
刘德然竟然真的成了督亢亭的亭长!那督亢亭可是古之膏腴地啊!
而刘德然听到此人称呼后,心里却已清楚,此人必知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