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从此绝了他的子嗣
这厢婚仪刚过,云梦庭内便传来洛景熙凄惨的哀嚎。
建宁王世子早夭,丧事紧接着喜事办,打得渝州城百姓猝不及防。
春雨后,路上砂石润湿,王府门口不时有人驻足,伸长了脖子朝里张望。
灵堂内,洛景熙双眼无神地跌坐在地上,衣着缟素,眼泪滚滚而下。
楚莺莺踩着轻盈的步伐,护住肚子,翩翩踏进屋内。百里柯立刻迎上前,爱惜地扶住她,柔声道:“你怀着身子,怎么能到这种地方来?”
“王爷,”楚莺莺落下一滴清泪,“小世子猝然离世,臣妾知道王爷心中悲痛,只恨不能时刻陪伴在您身侧。”
她靠进百里柯怀中,哀哀低泣:“可怜的小世子,还这样小……”说着,她如不忍般用手帕捂住了嘴。
百里姰跪在地上,余光冷冷瞟过这对相拥的人,只听百里柯叹出口气,道:“元亨身体本就羸弱。”
他的眼神落到楚莺莺隆起的孕肚上,轻抚上华软的绸缎,道:“如今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说着,百里柯向身侧奴婢招了招手,吩咐道:“还不快将侧妃娘娘扶寝殿。”
“王爷。”楚莺莺柔媚地攀上百里柯的脖颈,仰头道:“臣妾一定会为您生下一个健康的儿子。”
馨香袅袅,百里柯低头抱住怀中尽态极妍的女子,欲罢不能地吻了吻她的脸颊,心尖顿时涌起一股酥麻。
二人身侧,面色苍白的洛景熙对此场景恍若未闻,只机械地抽出纸钱,一张张扔进烈火。
……
“紫英。”
百里姰贴近小婢女,耳语出一个词。
紫英的表情顿时红作一团,惶恐地看着主人。
百里姰的余光瞟过远处那位黑袍副将,拉住紫英的手,狠道:“他们不死,死的就是我们。”
紫英雏鹿似的眼睛里闪过惴恐的情绪,结巴道:“奴……奴婢尽力一试。”
百里姰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张符咒递给紫英:“用这个,千万记得烧干净。”
……
“父王。”
百里姰自寝殿走出,迎面遇上百里柯,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问安。
她怀抱一沓厚厚的书册,引起了百里柯的注意。
他随口一问,百里姰立即乖巧答道:“母亲嘱咐女儿将这些《女则》、《女训》仔细阅读抄写后拿给她看,女儿此刻正要去找她。”
她口中的母亲并非生母洛景熙,而是侧妃楚莺莺。
元亨离世后,洛景熙心灰意冷,自幽于云梦庭,从此闭门不出。而百里姰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顺从地改称楚莺莺为母,只称洛景熙为“王妃”。
一直到夏末,她从未主动靠近云梦庭半步,仿佛世上根本不存在洛景熙这个人似的。
她到现在依旧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跪在楚莺莺面前,她说出“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时的得意模样。
每思及此,百里姰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然而此刻,她低眉顺眼地站在百里柯面前,将楚莺莺几日以来对自己的折磨颠倒黑白成千般好处,终于引得百里柯提起兴趣。
“哦?”
百里柯从她怀中抽出一本《女训》,随意翻了翻,道:“正好本王也要去找你母亲,不如随我同往吧。”
“是。”
百里姰抱住书,带着紫英随百里柯穿过亭台楼阁。
“今日为何不见张副将?”
她疑惑地看向百里柯身侧,后者闻言蹙了蹙眉,即向身后侍卫道:“张副将何在?”
二人正走过一处空置的院落,不等侍卫回答,只听得远处隐约传来阵阵旖旎之音。
“怎么有人在喊叫?”百里姰停下脚步,对身后紫英困惑道:“你可听见什么声音?”
紫英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点点头:“回郡主,确有喊叫之声。”
“父王,”百里姰面色紧张地拉了拉百里柯的衣袍,“这声音如此急促,莫不是有人遇险?”
百里柯常年浸身风月,怎会听不出这哪里是什么遇险之声,分明是有人暗中苟且。
他忙吩咐身侧小厮:“将郡主带下去!”而后在百里姰一步三回头的目光中,带人悄悄走进那处院落。
“郡主!郡主!出大事了!”
一个小婢女慌慌张张地跑进百里姰的寝殿,低低凑近她,耳语道:“楚侧妃出事了!”
“怎么了?”
百里姰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楚侧妃……”小婢女满脸通红,欲言又止。
紫英厉声催促道:“还不快说!”
小婢女道:“楚……楚侧妃与……与张轩副将暗中苟且,被王爷当场拿下了!”
“是吗?”百里姰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小婢女没想到,眼前的姑娘竟一点也没表现出惊讶,老实答道:“王爷当场斩杀了张副将,将侧妃娘娘囚在殿中,不许任何人探望。”
她惶恐地看着百里姰,低声道:“王爷已经下了令,不许任何人走漏风声,违令者杀无赦。”
“知道了。”
百里姰放下茶盏,随着一阵清脆声响,一锭金元宝顺着她的纱裙咕噜咕噜地滚到地上。
她道:“你大可放心,本郡主绝不会亏待你。”
小婢女拾了元宝,向百里姰连连磕头,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百里姰接着起身走向窗边,盛夏的阳光张扬地打在她身上,鸦黑的睫毛在脸上垂下一片阴影。
百里姰伸手捏起一粒鲜红的药丸,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终于成功了。
多亏了叶蓁蓁,她才能配出这味能使人绝育的断子绝孙丹。
一整个夏天,她忙着四处寻找材料,试验了无数次,失败失败又失败,一面还要忍受楚莺莺的磋磨刁难。她忍得太久、太辛苦,如今终于到了清算的时候。
当日百里柯对元亨的漠视还历历在目,儿子尚且如此,更何况她这个女儿。
郡主又如何?经过楚莺莺一事,百里姰彻底认清现实。
百里柯生性风流,就算没有楚莺莺,也会有崔莺莺、王莺莺。要是这些人每个都像如今的楚莺莺一样怀上他的子嗣,借机生事,那她和洛景熙恐怕遭人弄死一万次也嫌少,哪还会有什么立足之地?
争宠的女人是杀不完的,要想在建宁王府屹立不倒,就必须绝了百里柯的子嗣,而且只能从他本人身上下手。
百里姰看着这颗历经千辛万苦才得来的丹药,露出甜美的笑容。
从此以后,她百里姰就是建宁王百里柯这辈子唯一的子嗣。他没得选,只有,也只能依靠她。
如此,有朝一日,她才能真正将整个建宁王府握在手里。
……
“贱人!”
百里柯的怒吼从殿内传来,紧接着,伴随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屋内杯盏碎了一地。
“你肚子里的野种究竟是谁的!?”
他没想到,自己为眼前之人做了这么多,她却背着他同他的副将厮混。若不是今日遭他无意中撞见,恐怕他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
多可笑啊,滥情之人最无法忍受的竟然还是滥情。
百里姰站在门口,垂眸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楚莺莺破碎的声音响起,泣道:“不……不是的!王爷,臣妾以为是您……臣妾以为是您啊!”
咚咚砸地声传来,楚莺莺断断续续道:“臣……臣妾错了!臣妾错了!王爷,臣妾肚子里的孩子确实是您的!他确实是您的孩子啊!”
“滚开!”
脚踹皮肉的声音在耳边爆开,紧接着又是一片噼里啪啦。
百里姰眼中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笑意。
不过是一点药粉再加上一些幻术,这两个人便纷纷中招。
不。
也不全是如此。
她看着脚上的绣花鞋。
若不是张轩对楚莺莺的心思本就不纯,此事断不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多傻啊,他几乎毫无防备地便被以她为名的托词给骗了出来,对她的投怀送抱欲罢不能。
蠢货。
百里姰弯了弯嘴角。
玉阶上,王府管家见她还在烈日底下站着,忍不住劝道:“郡主还是先回去吧,王爷如今正在气头上,恐怕暂时是不会见您的。”
百里姰闻言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泪光,她道:“都怪我,若不是我听到……父亲也不会如此生气。”
“郡主……”老管家叹出口气,眼底生出一片怜惜神色,他向百里姰道:“郡主还是先回吧。”
百里姰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寝殿,向管家屈膝道:“还请苏管家好好照料父亲。”
苏管家忙点头应下,望着她的背影,想到早夭的元亨和幽闭云梦庭的洛景熙,深深叹出口气。
造孽啊!
百里姰转身离去,背光的瞬间,眼中泪水倏而消失于无形。
夜暮笼罩了大地,一片狼藉中,楚莺莺坐在地上,青丝半垂,红唇破裂,额间花钿破碎,混着鲜血,脸上指痕清晰可见。
殿中空无一人,也没有灯,一片昏暗中,一个娇小的身影迎着月光走近。
楚莺莺抬起头,见到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郡主。”她看着百里姰,眼角还有未干的泪,“你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