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世道难活
钱四一伙,在这鱼行街,敲诈勒索,捉钱放贷,臭名昭著。
除此之外,还和城内的牙行有着勾结。
往往将被盯上的渔民逼的家破人亡,再将适龄孩童卖于牙行的人牙子和青楼的虔婆。
附近渔民见钱四找上裴白,有知道裴白身世的,脸上都露出怜悯的神色。
却也只敢低头匆匆离开,以免惹祸上身。
听到钱四来意,裴白强忍怒火,身子缓缓站起:“我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即使清贫些,也不敢靠着卖妹妹苟活。”
钱四年轻时习拳,打熬筋骨,这些年靠着手段肮脏,虽不说大富贵,却也日日温饱,身子壮硕远胜寻常渔夫。
但站在裴白面前,却依然矮了大半个脑袋。
裴白身形乍看瘦削,骨架却是极大,蜷缩在船头时还看不出。
这一起身,隐隐有虎体猿臂,彪腹狼腰之势,钱四身后几名泼皮下意识都后退一步。
钱四却是不以为意,顺势跳上乌篷船坐在船头。
裴家大郎形貌魁梧,却和他死去的老子一样,虚有其表,在鱼行街是出了名的窝囊废,钱四根本没放在眼中。
“哎,怎能如此这般想呢,抱月楼的袁大家可是很有诚意的。”
他竖起两根手指:“二十贯,只要你妹妹按了手印,你就有二十贯到手。
这么一大笔钱,你靠打渔,半辈子也攒不来。
何况,你妹妹去了抱月楼,虽然未脱贱籍,但吃香喝辣,也好过跟你在这沧澜江风吹日晒,是不是?”
他脖子后仰才能看清裴白正脸,粗布短衣,晒的黑了些,却身姿如松,容貌雄毅,让人望之生出好感。
若非他兄妹俩有这份相貌,抱月楼还未必肯出那价钱。
江风吹过,船头火炉沸水咕嘟,炉底火焰将熄。
裴白转身弯腰往炉底添了根柴火,拿起炉旁蒲扇轻煽,维持炉火不灭。
见裴白不理睬他,钱四眼中闪过一丝狠色,随即挂上笑容:“裴家小妹这是感染风寒了?你瞅瞅,裴老大走了后,你兄妹过的是什么日子。”
“当年我遭了难,是你爹借给我银子渡过难关。如今裴老大虽不在了,我却依然心心念回报一二。
你妹妹若是入了抱月楼,伺候那些贵人,总好过日后在这沧澜江上做船妓。”
他看着裴白的背影,刻意压低的吐字声犹如长蛇嘶鸣:“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九姓渔户最初以捕鱼为业,后来由于官府压迫、社会歧视和经济贫困诸多缘由,不少渔户家庭逐渐被迫为娼,借画舫接客。
钱四说完之后,死死盯着裴白,不再言语。
裴白依然没有出声,煽火的动作在空中微微停顿。
就在钱四有些不耐烦时,裴白转过身来,露出熟悉的窝囊笑容:“你也看到了,我妹妹是真病了。就算要送,也要等她好起来,是不是?”
见裴白语气松动,钱四脸上露出几分喜色。
他坐在船头,早就看到裴青躺在船舱,确实病的不轻的样子。
转念一想,若是强行抢人,送个病秧子过去,没准还徒惹抱月楼不快。
反正在这冷水县中,区区九姓渔户也不担心翻出浪来。
他语气一转,重新露出笑容:“倒是我今天来得不巧了。既如此,你好好照顾小妹,等过几日她身体好转,我再来说话。”
转身要走之际,他想起什么,靠前两步,漫不经心说道:“前几日李柱子渔船在江面歇息时,莽苍山有猛虎趁着夜色横渡江面,潜入船舱,全家遇害。你们兄妹俩,这几日可要小心些才好。”
裴白猛然低头,视线正撞上钱四望过来的幽冷眼神。
码头上渔民不少,看到钱四和他身后的泼皮,纷纷低头让开,如避瘟神。
“四哥,今天就这么算了?”泼皮小弟挤上前问道。
钱四阴鸷的目光扫过码头那一框框鱼获,嘴里说道:“抱月楼出五十贯,要十四岁以下,容貌姣好,身家清白的女子。
裴家那小娘子看着都快病死了,真送个尸体过去,你以为我们还能走出抱月楼?”
抱月楼背靠县城江家,他这等混迹鱼市的泼皮无赖,江家碾死他们不比碾死个臭虫难多少。
小弟有些咂舌:“抱月楼出手也太大方了,这都赶上市价的三倍了,买个渔家女,是有钱没地儿花吗?”
钱四瞅了他一眼:“咱们拿钱办事,别的少打听。”
“我看裴家那小子,不太像是甘心服帖的。”混迹下九流的泼皮,眼神都是毒辣的很。
钱四冷笑一声,“破落渔家子一个,不服又能如何。盯住了他,过了今晚就将他沉江。”
裴家小娘如今金贵的很,若是出了差池,损失的可是五十贯钱。
从一开始,钱四就没打算给裴白一文钱。
刚才假装妥协,也不过是缓兵之计。
码头上人多眼杂,又有河泊司兵甲巡逻,不方便动手。
到了沧澜江上,碾死个九姓渔户,也就好比碾死个臭虫。
小弟不甘心的说了句:“四哥,那小子体格不错,卖去象姑馆,岂不是又赚一笔。”
钱四冷笑一声:“四哥我混迹冷水县,到今天还活的好好的,靠的就是两点,招子亮,做事谨慎。打蛇不死反被蛇咬,还是沉了江安全。”
......
冷水县城外的鱼行街,柴火窖,药王庙,狼粪巷四处营生所在,养活了这片土地上成千上万的渔民、樵夫、采药人和猎户。
每日都有数不清的鱼获猎物通过这几处所在,流入县城内各大酒楼和权贵人家,供养县城数十万户的消耗。
泊好乌篷船,裴白来到往日售卖鱼获的南街鱼栏。
冷水县诸多行市,能够在这县城立足,都背靠着城中权贵。
鱼行街背靠县城徐家,分南北两条街,各有一名管事,负责整条街的鱼获售卖,船只租赁等诸般事宜。
裴白赤脚走在街道上,两边鱼栏店面尽是鱼获,鼻尖所嗅皆是浓郁腥味。
南街的管事姓胡,相比北街管事,盘剥的还不算厉害,裴白之前的鱼获都是在这里售卖的。
“哟,裴家大郎来了,看这光景,是捕着大货了?”
鱼栏伙计迎上前,当看向鱼篓时,眼睛一亮:“大青衣,还是这般个头的。”
正在柜台算账,头发有些花白的胡管事,听到大青衣,抬头朝这边看了眼,随即放下笔,缓缓踱步过来。
“唔,这般个头的大青衣倒也难得,可惜死了,啧啧。”
胡管事先是打量几眼,接着对裴白说道:“若是活的,这般个头起码值四百文,如今嘛,给你凑个整,三百文。”
裴白脸上浮现一抹喜色,虽然压了些价,但还算公道。
若是在北街,能够卖出二百文都算烧高香了。
胡管事对着裴白问道:“这鱼,是你凫水叉到的?”
大青衣尾巴处的伤痕瞒不了他的眼睛。
裴白将空鱼篓背在身后,如实说道:“妹妹感染了风寒,急需药物治病,不得已只能搏一把,好在运气不错。”
胡管事点了点头,没有如往常般点出铜钱给裴白,从柜台上取出戥子,称了三钱银子递给裴白,同时开口道:“买药的话去药王庙徐家铺子,可以提我的名字。”
裴白一愣,随即弯腰躬身致谢:“多谢胡管事。”
九姓渔户,身卑位贱,药铺未必会卖药给他,即使卖了价格也会贵上许多。
三百枚铜钱,也没有碎银子揣着方便。
胡管事重新拿起算盘,低头算起账来,没再理会裴白。
取了银钱,裴白前往鱼行街旁的药王庙,找到徐家药铺,报上胡管事名号。
说明病症,加上原先积蓄,总共花了三钱又六十文抓了三副药。
提着药包,他急匆匆赶回码头,裴青的体温愈发高了,耽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