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星仪轨》：生物科幻大观园

安迪斯晨风

我和暗号认识好多年了，但直到去年成都世界科幻大会才第一次见面。彼时印象最深的是，他走到哪儿，都会拉一条“中国畜牧科幻学会”的蓝底横幅，非常抢镜。因为每个看到横幅的人，都会真诚想问一句：“畜牧科幻是什么？”

据暗号自己交代，因为是生物科学出身，又曾真的实地养过猪，所以他很爱写带有基因改造、禽畜养殖元素的科幻短篇。如《春天大概需要你》《俄罗斯飞棍》等，脑洞和故事展开方式都十分奇特。这个“中国畜牧科幻学会”便是他和同好一起创立的新组织。

听说暗号最近写了新的长篇，我赶紧要过来电子版先睹为快。看开头，我还以为他转了性，要去写星辰大海，然而翻了没几页，我就发现，这还是那个热爱生物朋克的暗号。

故事发生在远离地球的类地行星“菲洛劳斯”（简称“菲星”），一家名为“深空物网”的公司动用常人难以想象的伟力，重塑整个星球的生态圈，把它规划建造为适合人类居住的“反地球”。地球大灾变后，它也成为了人类在宇宙中的第一个落脚点。然而谁都没想到，菲星新人类最深重的危机，恰恰来自星球最可信赖的核心……

这是一个十分精彩的“公路片”式故事，作者以失去部分记忆的深空集团技术人员“旅鸽”的命运漂流为起始，“全球工单系统”“断行修士”“埃萨埵斯”……种种新奇有趣的设定与概念纷至沓来，最终关乎整个星球的命运。作者采用了多线叙事手法：旅鸽、渡渡、伶盗龙……每一个人的视角都只能看到深空集团控制下的菲星一角，他们的所见所闻拼到一起，才呈现出这个“地外桃源”的全部面貌。一个绵延千百万年的星际级阴谋，也浮出了水面。

我一直觉得，科幻作家的本职是书写技术奇观，把这原本藏在大脑中的宏伟景象，用自己的笔墨描绘出来，呈现在每一位读者的眼前。暗号就是此道高手，在《行星仪轨》中，他不但写出了星际级别的吞噬与逃逸，更用自己扎实的生物学知识，塑造出一个远看与地球无比相似，近看却又大不相同的星球，还有众多有趣的细节——比如旅鸽用来治疗社恐的“聊聊乐”药片，我就觉得自己应该经常来上一瓶。

暗号的文风满溢着科幻式的浪漫，阅读时经常被他宏大又细腻的描写打动。

深空集团在使用超级量子计算机“千年虫”改造菲星的过程中，创造了许多奇妙的新生物：子实体高达十几米的超级大蘑菇“大息壤菌”，可以用绵延数百千米的菌丝把石块崩碎，再把碎石改造成土壤；可以根据不同需要改变身体状态和功能的海洋棘皮生物“那罗鸠婆”，清理、捕食无所不能，死后身体还能聚成岛礁。亦有经过基因改造后的旧地球生物，如始终在奔跑迁徙的角马群、突兀出现在海洋中的巨大蓝鲸，给人一种亦真亦幻的感觉。当然暗号也没忘记秀一把他熟悉的标准化养猪技术。

“大自然真是自然的吗？”这一问句是刘慈欣的《三体》系列中，压垮杨冬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整个系列一直谈论的核心问题之一。而在暗号的笔下，没有人会怀疑大自然是不自然的，人工的伟力改天换地，无远弗届，整个星球都在其精细的操控之下，充分展示了科技的壮美。然而即便科技如此发达，普通的深空员工，依然要努力工作，忍受剥削，甚至还因为大脑被改造后形成的“完成任务—领取多巴胺奖励”兴奋机制，社畜得无休无止，实在让人悲哀。

所以我特别喜欢旅鸽被渡渡带进大排档派对那段描写，让现实生活中作为社畜一员的我，体会到了自由的价值与生活的意义。无论是以男主角“渡渡”为代表的全球工单系统，还是断行修士们，面对笼罩整个星球的伟力，始终不肯低头屈服，追求自由至死不渝。

了解暗号的人都知道，他特别喜欢玩梗，聊天的时候恨不得一句话抛三个梗，所以这本书中的一些彩蛋也不容错过。比如书中人物的代号就很有讲究。男主角“渡渡”名字取自一种灭绝的鸟“渡渡鸟”，它不会飞行，所以书中渡渡就住在不能飞的飞行器中；女主角“旅鸽”的名字同样取自一种灭绝的鸟类，世界上最后一只野生旅鸽的结局，也与书中人物旅鸽的终局精准对应。唤醒千年虫意识的“丰年虾”，实际根本不是虾，而是一种数量庞大、适应能力很强的桡脚类动物，全球水产养殖中，80%以上幼体都用它做重要饵料。这些梗就像一颗颗彩蛋，不懂也不会影响阅读，但一旦跟作者脑波同频，就更能体会其匠心独运。

无论国际还是国内，生物学题材的科幻作品并不罕见，比如著名的《侏罗纪公园》系列，可谓家喻户晓。但是像《行星仪轨》这样，不要钱一般抛洒出无数新奇有趣的生物科幻点子，连缀成一片科幻奇观的长篇小说，我还是第一次读到。就像是进入了一个既无比熟悉，又迷幻错乱的大观园，令我流连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