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问命
乾元朝昭熙十三年，六月仲夏，云和县下了一场雪。
一场大雪而已，原是算不得什么。
但云和县一向霜雪稀少，就算到了深冬时节，很多时候也难见一场大雪。
如今刚入仲夏六月，却是大雪连绵，云和县周边那些个大小官道，也都被厚如棉被的积雪盖住，无人清理。
风雪连绵三日，直至最近才开始逐渐变小。
大雪之后，云和县南边杏花巷子里，一处棺材铺口，有个黑衣少年，此时的他正手拿一把扫帚，清理着铺口厚重的积雪。
若是有行人迎面而来，定能看清楚这少年咬牙切齿的脸庞。
“他娘的，都怪这鬼天气，好久都没生意了。”
少年很生气，甚至时不时抬起头朝天上叫骂两句。
云和县地处乾元朝边陲南境，县城规模不大，顶破天也不过几百户人家。
经过这么些年，城里要说谁和谁从没见过面，那确实有点勉强。
偏偏这个将棺材铺开进巷子里的少年，确实和这里的多数住户从未见过，是个名副其实的外乡人。
也只有巷子里的居民和光顾过他那小铺子的人知道。
这个少年大概几个月前才来到云和县，一直孤身一人。
这个躲在巷尾的铺口，还是从那个好赌的王二瘸子手上盘下的。
少年靠着做白事一条龙，赚些小钱营生。
可惜这铺子的位置实在称得上刁钻。
若非这少年卖的棺材都是些好货，甚至整修遗容，缝制寿衣的手艺也很是不错，这小铺子恐怕早就关门大吉了。
世人都吹捧着那位皇帝登基之后的铁血手腕，但百姓的光景却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沙沙的踩雪声从巷子外飘了进来，在陈辞的耳边打了个转。
陈辞转过头去。
一个瘦小的、乞儿似的男孩，拖着一个重重的、用近乎发霉的棉被包裹着的事物，弓着身子，缓缓走到了巷子里。
男孩站到铺子近前，但没有走进刚被陈辞扫完的空地。
他终于如释重负的站直了身子。
看向陈辞说道：“你是铺子掌柜吗？我可以卖身，你能帮我把老爹葬了吗。”
男孩很瘦弱，随意吹来一阵寒风都让他哆嗦好一会。
脸上满是泥垢，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
唯独那双眼睛，却像是古卷中遗落的明珠，不染尘埃。
人族千年的积淀，让他们对土地情有独钟。
所以卖身葬父一事，在旱灾之类灾情严重的年份，其实并不少见。
朝廷发下来赈灾的粮饷，层层剥削下来。
到最后，如眼前的乞儿之类真正贫苦的百姓，能多分得几粒米糠，便算是不得了了。
尤其是这禹州的百姓，甚至还没能从前些日子的沧江水祸中缓过劲来，就又遇上了这刺骨逼人的风雪......
陈辞沉默着，望着眼前的衣衫褴褛的男孩，有些恍惚。
仿佛又回到上一世还未沉睡前，自己晕乎乎的走进村里。
站在夏老头家门前，敲响黄铜门环的场景。
雪地之上的沙沙声将他拉了回来，那男孩见陈辞不说话，以为被拒绝了。
便捡拾起麻绳，准备朝着巷外走去。
“你怎么知道杏花巷尾有个棺材铺的？”
陈辞对着那个乞儿的背影喊道，毕竟多数本土的住户都不知道这里。
“一个身穿黑色异服的姐姐告诉我的。”
男孩脸色微红的站定在原地，似乎又想起了那个衣装奇特的姐姐。
陈辞明悟似的点了点头，朝着乞儿笑了笑，说道：“进来吧。”
小男孩稍显犹豫，随后还是缓步向着那块空地踩去。
小心翼翼的，好似慢一点就能够不将那块空地沾染上脏雪。
陈辞没有矫情，帮那男孩提起了背在身后的棉被，大步朝着铺子里走去。
“小子，赶紧跟上噢。”
乞儿愣了一下，瞥了眼脚下干净的地面，咬了咬牙，连忙跟上了陈辞的脚步。
铺子称不上大，前厅拢共只摆了四具棺材。
看那泛着金黄色纹理的样子，大概都是用上好的黄花梨木制成。
让人疑惑的是，除了南边妖兽纵横的红枫岭。
云和县的四周，哪里能找到成色如此之好的黄花梨木？
陈辞步履不停，乞儿小跑着跟上。
进了庭院之中，抬眼望去，竟是别有洞天，三日不绝的风雪甚至没能在院中留下一片雪花。
院中有着一塘池水，池中鲤鱼成群，呈金红之色，像是一池塘的祥瑞之云。
古语云：池鱼满三千六，或将化龙。
当然，陈辞不懂这些，那个已经去世的老头让他别丢，那他就好生供着这些祥云鲤。
“你叫什么名字。”
陈辞随口问着。
“庄寒。”
犹豫了一下，乞儿又开口道：“这是我爹起的.....”
“嗯。”
陈辞应了一声，没有多说，推开了院后的门。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个净室。
陈辞将棉被打开，兴许是冻死的缘故，遗体完整。
他将遗体放在灵柩上，和对待先前的客户一样。
但不清楚是不是这个乞儿明珠似的眼睛与其他人不同，陈辞突然间问了句：“庄小子，你知道命吗？”
“知道，爹说过。”
庄寒顿了一下。
看到了陈辞鼓励的眼神，随即继续说道：“有人生来就是锦衣华服，一辈子吃不了多少苦，那是他们的命。还有人就和我一样，跟着爹做了乞丐，每日食不果腹，这是我的命。”
庄寒平静的说着，脸上满是泥垢，叫人看不清他的样子。
明亮的眼眸虽是垂下，但他的脊梁却是挺直着。
陈辞听后，手上动作不停。
为眼下这个衣衫褴褛一辈子的老乞丐，换上了更加端正防寒的寿衣。
“我可以给你卖给一个富贵人家，熬过几日的严寒。
你若是做事机灵点，能讨得人家的欢喜，甚至可以谋得一份不错的差事，不用再担心这漫天的风雪。
这是我重新给你的命。
那么，你认命吗？”
庄寒呆住了。
按他那现在躺在灵柩之上老爹的说法，这应当是他最好的命了......
......
离云和县城两三里的陵墓之中，又添了一座新坟。
庄寒跪在坟前，久久未能起身。
也就在此刻，陈辞的眼前忽的弹出了一道面板。
【亡者：庄游云】
【种族：人族】
【境界：无】
【可选收益：体魄＋0.1、草医经验＋3、‘说话’艺术＋10】
【人物事件：前朝年间的秀才，后由于书院进驻乾都，科举之制不再受重视，爹娘死于王庭更迭时的战乱之中，落魄半生，十年前于云和县城的郊外捡到庄寒，拉扯至今。
事件需求：带庄寒吃一顿酒席】
当前面板
陈辞
寿命：1/142
收益：
体魄（3597）
天隐术（渐悟）、龙瀑拳（化境）、天眼通（渐悟）
寻龙点穴（博观）、敛容敛形（通达）、酿酒（渐悟）
厨艺（化境）、行商（初窥）、劈砍（通达）
......
陈辞并未惊讶，显然是习以为常。
穿越者几乎人手一个金手指，陈辞自然也不例外。
这就是他的金手指，能够获得亡者生前的体魄、知识甚至是记忆！
陈辞还记着当初送葬第一位亡者，面板浮现在他眼前时激动的情景。
但此刻陈辞却皱着眉头，有些不解。
前朝的秀才，在当今之世怎么只能讨饭而生，这乾元朝是一点不要人才了？
片刻过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陈辞转过头去。
一个穿着短裙，露出大片白嫩肌肤的女子笑盈盈的站在他身后。
娇媚的开口道：“终于舍得出城了啊，我那早应该死了二十年的——好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