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将主宰多久:东方为什么会落后,西方为什么能崛起(伊恩·莫里斯文明史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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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惰、贪婪和恐惧

“历史:名词,指一种往往虚假的记录,记录的大多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这些事情由统治者和军人引起,这些统治者大多是无赖,而军人往往是傻子。”[11]美国作家安布罗斯·比尔斯关于历史的这条风趣的定义,有时你不得不赞同:看起来历史似乎仅仅是一件讨厌的事情接着另一件,是天才和傻子、暴君和浪漫派、诗人和盗贼混杂在一起的一团乱麻,或创造非凡之举,或在堕落边缘挣扎。

理所当然地,这些人将在接下来的内容中扮演重要角色。毕竟,正是血肉之躯的个人,而不是宏大的非人为因素,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死亡、创造和斗争。但是,在所有的喧哗和愤怒背后,还是有明显的模式可循的,历史学家们可以使用恰当的工具辨明这些模式,甚至解释它们。

我将使用其中的三种工具。

第一种工具是生物学[12],生物学告诉我们,真实的人类是聪明的猿猴。我们是动物王国的一部分,而动物王国又是从大型类人猿到变形虫的更为广袤的生命帝国的一部分。这一明显的事实带来了三个重要结果。

第一个结果是,和所有生命形式一样,我们之所以能够生存是因为我们从环境中摄取能量,并且用此能量繁衍生息。

第二个结果是,像所有有智慧的动物一样,我们有好奇心。我们总是在探索,思索着哪些东西能吃,哪些东西能玩,哪些东西能加以改进。我们只是在探索方面比其他动物要强,因为我们拥有硕大、敏捷、有许多褶皱的大脑来思考问题,有柔软、灵巧的声带来谈论问题,还有可对掌的拇指来解决问题。

即便如此,同其他动物一样,人与人显然也不是完全相同的。有的人从环境中摄入更多能量,有的人生育更多后代,有的人更好奇、更有创造力、更聪明,或者更为实际。而我们作为动物的第三个结果是,相对于个体的人而言,大型群体之间大致是相同的。如果从一群人中随机地挑出两个,可以想象,他们可能迥然不同;可是如果召集起两群人,两个群体很可能颇为相似。如果比较有百万之众的群体,正如我在本书中所做的那样,他们很可能拥有同样多充满活力、繁殖力、好奇心、创造力和智力的人。

这三条非常符合常识的观察结论解释了大多数历史的进程。数千年来,由于我们的探索,社会总是在发展,并且是日益加速地发展。奇思妙想越来越多,并且一旦产生就难以忘却。但是,就像我们将要看到的,生物学并不能解释整个人类社会发展的进程。有时,社会发展长期停滞不前;有时,社会甚至会倒退。所以,仅仅知道我们是聪明的猿猴是不够的。

这里就需要引入第二种工具——社会学[13]。社会学同时告诉我们,什么导致了社会变化,社会变化又带来了什么。聪明的猿猴围坐在一起探索是一回事,它们的奇思妙想流行开来改变社会是另一回事。看来,这需要某种催化剂。科幻作家罗伯特·安森·海因莱因曾提出一条定理:“懒男人想寻找更简单的方法解决问题,于是就有了进步。”我们将在后文看到,这条海因莱因定理只是部分正确,因为懒惰的女人与懒惰的男人一样重要,懒惰不是唯一的“发明之母”,对于所发生的事情,“进步”通常是个听来颇为乐观的字眼。但是如果我们再充实一下内容,海因莱因的见解是对社会变化的原因的优秀总结。事实上,本书随后将提出我自己的“莫里斯定理”,该定理的定义较为复杂:“导致变化的原因是懒惰、贪婪、恐惧的人们寻求更方便、更有利、更安全的生活。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历史告诉我们,一旦施加压力,就会产生变化。

懒惰、贪婪、恐惧的人们在保持舒适、尽可能少工作和获得安全之间寻求令自己满意的平衡。但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因为人们繁衍生息和摄取能量将不可避免地使他们所能获取的资源(这里既包括物质资源,又包括智力资源和社会资源)承受压力。在社会的不断发展之中,也潜藏着阻止社会进一步发展的力量。我把这称为“发展的悖论”。成功带来新问题,而解决这些问题后,又会产生更多新问题。正如人们说的那样,苦海无边。

发展的悖论一直在起作用,迫使人们面临艰难的抉择。人们经常无力应对发展带来的挑战,于是,社会发展陷于停滞甚至倒退。但是,有时候,懒惰、贪婪和恐惧推动着一些人去冒险、创新,改变游戏的规则。如果有些人成功了,并且大多数人接受了成功的革新,社会便有可能突破资源瓶颈,继续向前发展。

人们每天都在面对和解决这些问题,这就是为什么自最后一个冰期末期以来,社会发展总体呈现上升趋势。但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在有些节点上,发展的悖论仍然制造了“硬天花板”,只有真正翻天覆地的变化才能突破它。社会发展在这些硬天花板下徘徊不前,走得艰难而绝望。在一个又一个案例中,我们可以看到,当社会无力应对遇到的问题,大量弊病——饥荒、瘟疫、不可控制的迁徙以及国家崩溃——接踵而至,社会由发展停滞转为衰落;而如果在饥荒、瘟疫、迁徙和国家崩溃之外,又有其他破坏性力量,如气候变化(我把这五个破坏性因素总称为“天启五骑士”),衰落可能会转变为长达数个世纪的灾难性的崩溃与黑暗时代。

围绕这些主题,生物学和社会学解释了大部分的历史形态——为何社会有时会发展,为何社会有时发展得快,有时发展得慢,有时会崩溃。但这些生物学和社会学定律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它们告诉我们人类这个整体是什么样的,却没有告诉我们,为何一处之人与别处之人行事如此不同。为了解释这一问题,我会贯穿全书来论证,我们需要第三种工具:地理学[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