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领悟

“薄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是戏志才关于商税的回复公文。

在此文中戏志才把汉室的各项税收政策详细介绍了一遍，除了那些正常税赋，山林地泽都是国家所有，归少府管理。

这山里的木头，水里的鱼，地下的矿都是国家的，私自开采就是违法。

这些地方都设立了关卡，收取关税。

戏志才强调说，这就是最早的商税，后来随着商贾的增加商贸繁盛，汉室对商税采取了五税一的政策，以后几乎是有增无减。

后来这一部分税收甚至超过了田税。当然汉室的田税本身并不高，大头在其他的赋税。

在公文里戏志才建议张安参考汉室的政策减轻商税，鼓励商贾。

他解释道，这么做可以吸引商贾，增加物资流通，更可以让治下百姓的日子更好。

张安反复看了几遍才把份公文收起来，放到朱才和张成关于商税公文那一档。

相比这两人的建议，戏志才这份更加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不过他们都建议张安通过减少商税，来促进商业。

这个商税在张安心中是早有腹稿的，宋朝时期集市这类住税按照3%-5%来收入，关税按照2%-3%来。他记得后世评价宋朝的经济是最好的，那就按这个试试。

人总是会成长的，特别是当他专注的想要做好一件事情时。

这些年统领一方的经历让张安领会到一招权术：善政要细水长流，让人细细品味。而恶政要狠而快，对于民众来说一次巨大痛苦，和两次轻微痛苦相比，他们更怨恨两次轻微的痛苦。

所以这个商税他决定先按10%来收入，后续再慢慢减轻到他心中的3%-5%这个范围，这样既可以给他们留有余地，也能让人民感受恩惠。

盐铁自然还是专营，在水运这块今后会根据船只大小来征收关税。其余的山林地泽全都要管制起来，不允许私自开采。

张安把这个想法写成公文，让人抄送各处，如果这个政策下面人没有强烈的反对，就会正式施行了。

“不过这税务交给谁来办呢？”每次想到人才他就头大，这税务是一个重要职位，不光是商税，田税也要这个部门来做。俸禄可以给两千石，需要一位悍将来办。

张安用心揣摩，发现他们治下合适这事的也只有戏志才了。

他暗叹一声，还是要让戏志才来管这块，今后找到其他合适人选再替换他，户部这个给他留的位置只能再让张大叶再顶一段时间。

定好此事，他给戏志才去了私信，说了想法，如果他没意见就推荐一个能接替他豫章长史位置的人，然后来接手税务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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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皖县田税的建议各处也陆续给了回复，去掉那些荒谬的、不实际的。基本可分为两种看法。

其一是认为虽然那里土地贫瘠，粮食产出不高，但空缺可用山货来弥补，现在治下开始实行用新钱来缴税，对此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其二是认为那里土地贫瘠就应该给他们减免税收，要根据具体的情况重新给这些地方专门制定一个规章。

张安觉得第二个想法这样不错，他重新把这两种想法下发让众人辩论，哪方有理就用哪方。

忙忙碌碌中，钟氏的商队来了。在这个时代所有人心中，钟氏就是张安的故主，他只好打起精神应对。

张安带着张成、朱才设宴款待这一行人。

“阿恒，经年不见，越发英武啦！”张安面带笑意的打起来了招呼。

张恒也笑道：“在将军面前，我等实在不值一提。如今您可是天下知名的豪杰了。”

张安略微诧异，这同乡现在很会说话啊。

“嗨，这名气大多都是恶名罢了，我宁可不要。”

张恒没有接这话，而是笑道：“将军，这位也是咱们的同学，钟历钟伯文。”

张安眯眼细看，眼前之人渐渐和幼时需要仰视的钟历慢慢重合。

“钟兄，十几年未见我竟然没有认出来，实在罪过。”

钟历也面色复杂道：“我也认不出将军了。”

众人落座，酒过三巡后张安问道：“伯文兄，不知钟廷尉身体安康吗？”

作为钟氏佃户出身，张安对钟氏自然关注，此时的钟繇38岁，在朝廷任职廷尉正。

这人历任颍川郡功曹、尚书郎、阳陵县令然后因病离职，一路走来全是朝廷和地方要紧职位，这也为他将来被誉为曹魏萧何打好了基础。

钟历答道：“元常叔父如今很好，他专门托我们给将军带了书信。”

张安起身接过，打开看了。除了常规问候外钟繇说了些关中那边的消息，这些信息和郭嘉收集到的大差不差。

这封信里面没有提要求，没有那些士族做派，看起来就像是一封普通的书信。

但这行为本身就代表一种示好。张安收好书信赞道：“此书端正典雅，备尽法度，已可传世。当浮一大白！”

钟历虽然知道张安读过书，但心中还是把他视为跟黄巾一般的乱贼，如今见他这般回复当真出乎意料。

“自古这些乱贼对我等名士要么恨之入骨，恨不得把什么相干之物都毁坏殆尽……要么就表面上谦虚客套装出一副礼贤下士之态，其实心中又敬又畏又怕……可这张安竟然做到不偏不倚，这怎么可能？”

他一时想入非非，竟然忘记了答话。

张恒只好接道：“将军好眼光，元常公的手书在洛阳竞相传写，多人效仿。”

张安心道“等他将来得了蔡邕的真传才更厉害呢！”前知是他最大的优势，他常怀敬畏之心。

“在下曾有幸看过伯喈公的手书，这两位大贤可谓不分伯仲矣。”

伯喈公这个名字惊醒了钟历，他问道：“不想将军还和伯喈公有来往吗？”

张安自得笑道：“我自然是没法跟伯喈公说上话的，不过我治下的郭嘉是伯喈公的女婿，咱们沾了此光，有幸见过一面。”

如今汉室皇位更替，蔡邕的通缉基本算是作废了，所以他也就不再避讳，直接说了。

钟历和张恒都瞪大了眼睛，他们当然知道郭嘉是谁，这是他们同郡的同辈，本身就名满天下，如今还娶了天下大儒的女子，一时内心的复杂可想而知。

张恒苦笑道：“与将军和奉孝兄弟相比，我等实在汗颜。”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恒兄不要自弃。”张安劝道。

钟历越发觉得怪异，这还是那个佃户子吗？这还是外面恨的咬牙切齿的乱贼吗？这份谈吐气质，让他觉得是在和一位名士交谈。

他用心记下这一幕，准备回到族中一定要告诉诸人，这张安不可小觑，一定要重视他。

钟历起身问道：“将军，如今朝野动荡，敢问您这边可有打算？”

张安心知重头戏来了，他也正色道：“我们的事迹两位是清楚的，当年在唐氏实在活不下去幸得你们钟氏收留，不然我可能都活不到现在。”

“可后来天灾人祸接连不断，大伙都过不下去了，又碰上了黄巾之事，阴差阳错下就闹到了今日。我们从来没有什么野心，只是想好好的活下去罢了。此心日月可鉴！”

钟历和张恒俩人面面相觑，只因张安神情清正，言辞恳切，语气真挚，不像是作假。

可这跟他们来之前众人的预料相差甚远，他们本以为张安要么满嘴胡言，不敢说实话。要么目无纲纪，直接承认自己是反贼。

张恒咳了一声问道：“将军，此时朝野混乱，州郡懈怠……”

张安打断道：“王霸之道非我所求。在下只愿百姓喜乐安康。”

送走了俩人，张安望着天边怔怔出着神。

他心中在想李自成的事迹，此人作为流寇奔波了十多年，数次险死还生，好多次窘迫的要自杀。

但自梓潼大败后，他带着十八骑回到河南，从1640年开始不过短短4年就先后打下了中原和华东、华北推翻了明朝。

很多人都说这是李自成气运加身，被命运眷顾。

但张安明白这根本原因是李自成做了一个改变，提出了一个口号。

那就是“均田免赋”，当他真正开始宣传“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

并且这么做了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天下无敌。短短四年被百姓推着登上了皇位。

当然后来的事情让人惋惜，还被一些人归结为农民的局限性。想到这里张安摇了摇头，不再去深思。

对比当时明末和如今汉末的形势，都是百姓苦不堪言，朝廷吏治败坏已极。

不同的是明末有强大的外敌，却没有如今汉末这么强大的地方豪强。

此时的汉室虽然也有些外敌，但这些人还没有普及铁器，实在不值一提。

等到三国战乱百年，才让这些异族得到了迅速地发展，更有了后世的五胡乱华。

这闯王的口号跟他的群众运动相比自然是小巫见大巫了。所以他们这几年发展的很好，治下很多人都非常乐观。

“这毕竟不是一千四百多年后的明朝，这个时代的百姓没有觉醒。等董卓起来后，就是兵强马壮者为天子了。”

他心中不觉得能在战场上胜过曹操、孙坚这些豪杰，他的优势是拥有前知，知道更好的制度，更好的技术，更好的未来。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他把刚刚对张恒说的话对自己也说了一遍。

钟历和张恒一行人在得到充分尊重和丰富的赠礼后，心情复杂的返程了。

钟历望着车窗外对张恒道：“恒兄，据说这芍陂四五年前还是一片荒芜？”

“听说这边曾经湖水泛滥，是戏志才带人修沟渠，筑堤坝……”

钟历打断道：“我看这里竟然比我们长社还繁华，你觉得呢？”

张恒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回答，就沉默了下来。

只听钟历继续道：“何止是比长社繁华，我看连阳翟也不能比啊！”

此行对他们的冲击太大了，一帮反贼能做出来这些事吗？

想到那个叫朱才的商贾笑眯眯招待了他们一路开始他还不以为然想着不过是一个商贾罢了，跟着张安竟然还混了个比两千石的品秩，当真沐猴而冠。

如今再回想起来，这人对商贾之事的熟知，他们那些商队管事的惊叹，对他们的轻视毫不在意的气度，让他们如沐春风的接待……他是不是太过自傲了呢？

“哼，一个低贱商贾，无非有些小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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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戏志才的回信就到了。他对于把税收独立出来成立一司的做法很称赞，表示愿意接手。

张安看到这里面露喜色，戏志才是最先跟随他的人，也是最了解他想法之人，更是他的妹夫，果然也是遇到困难愿意打头阵的人。

在后继人选这块戏志才推荐了徐胤，他说这人是真心认同他们理念的，更是名士之后，品学兼优，应当重用。

张安点了点头，既然这是戏志才担保的，他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他当即就写了任命，定下了此事。

后面商税和田税也商议出了法子。

此后将开始对坐商征收住税十其一，后面会逐渐减少到百其三。

关税征收百其五，后面会减少到百其二。

山林地泽收归官府，不允许私自开采。盐铁专营，开放其余的商品管制，允许民间私营。

具体的管理办法就交给朱才这个新上任的商司主官来办了。

张安和他商量后决定先在芍陂这边试行，等没问题后再推行庐江郡，再而推行到豫章郡，一步一步来办。

而田税这块，他治下这些官员多数还是厚道的，最终决定对这些贫瘠困难的乡县给予税收减免。

具体操作办法就是让当地主官统计出当地的平均年产，然后中枢会派人核实，没有问题后就按照当地的实际产出来征收税务。

并且此后各地碰到天灾人祸都可按此规章来处理。

由地方主官上报情况，再让中枢考察，核对无误就根据实际情形或救济，或减免。

至此，张安觉得用了近五年时间，总算建立出了一套体制框架，除了法律和文化还需要等郭嘉完善以外，其他的各项政体基本搭建完毕。

他起身望着北方握紧拳头，充满斗志。

“哪怕我跟窦建德那样一碰就碎，只要我不被生擒，就能越战越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