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火斩魔念，福地往矣
金华洞前的司天监道人们对视一眼，能见到彼此眼中的惊意，蝗道人被锁玉柱，气息无头半点泄露，他们瞧不出其道行境界，但也不曾想到对方能有天下布虫的本事。
李淳风面色平淡，语气倒有几分凝重，
“蝗道人早已走火入魔，如今神智无多，那些虫卵尚未爆发都算侥幸，也不能指望他继续压制了。”
李无点点头，又看向垂头低喃的蝗道人。
走火入魔，神智无多？
李无心中一动，走到蝗道人跟前，后者身上的触须虫足自行打来，却被一道无形气障挡住。
黏虫妖低吼一声，就要将蝗道人护到身后，但同李无目光对视一眼，他迟疑几息，终究还是退开。
右手比作剑指，以春四势调动体内真气，李无神色少见地有些沉重，毕竟这蝗道人是明心境的炼神修士，他的确不敢保证自己能除去其心魔。
剑指贴在蝗道人额头泥丸宫处，精纯温和的灵剑真气以指为桥，源源不绝地涌了过去。
黏虫妖神色紧张，妖躯绷紧到了极点，若情形不对，哪怕李无再是强横，他也要同其拼命。
李淳风只是看着李无若有所思，他的龙眸之中罕见地亮起隐晦灵光。
没多时，蝗道人身上异状逐渐收回消失，神色亦渐渐清明，就连玉柱上的玄铁锁链也松弛不少。
黏虫妖大喜，就要凑过来喊声大哥，不料蝗道人瞧见李无，脸色猛变道：
“道友住手！未聚三花，不可沾染此物！”
场间众修一惊，再看向李无，果然其眉眼紧锁，身形僵硬，似是陷入到了何种心境挣扎中去。
魏叔玉大惊，连忙在袖中搜寻安神丹药，吕才面色不善，盯住了蝗道人。
只有李淳风面上闪过失望之色，若是如此不堪......
又见李无心窍一点灵光亮起，见之如若以目视日，一股浓郁火气弥漫此地，连带蝗道人此前布置的云雾阵法都被转眼烧了个精光。
李淳风衣袖一振，司天监众人被他揽到身后，蝗道人面色呆滞，似是不敢相信。
“斩。”
一句低语从李无口中传出，随后心窍灵光顺经脉而上，最后竟径直从泥丸宫飞出，带出一道诡异气机。
气机无形，刚从李无体内被斩落便顷刻消散，但就是现身这片刻，已让此地道行不够的修士面色煞白，心烦意乱，更有甚者控制不住呕吐起来，哪儿还有司天监道人的风范。
李无睁开眼，并未着急开口，只是细细思虑此前见到的场景。
在那困扰蝗道人的魔念中，他看到了此前仙气缭绕的金华洞，灵禽异兽起舞，高修真人论道，好个洞天福地气象。
直到一尊身着绕天衣，双手分持慧刀慧珠，背负碧玉琵琶的身影浮现，祂一刀破开金华洞法阵，又拨动琴弦，魔音贯耳，让此地化作炼狱。
这身影很是眼熟，李无心思急转，几乎都要叫出这位尊号。
“道友，不可思！不可想！不可说！”
蝗道人面色焦急，他自锁百年，丹田空荡，此刻只能奋力挣脱锁链，跌在地上伸手大呼，一旁的黏虫妖想凑近将他背起，却被他猛地推开。
李无回过神来，看向瘫在地上的蝗道人一时无言，若论心中惊骇，他并不比对方少了多少。
李淳风走到近前，识趣地未去追问李无见到何景，只是朝着蝗道人开口：
“阁下如今应是清醒了，可能遏制此灾？”
蝗道人见得李无无恙，终是松了口气，又听得李淳风发问，便苦涩道：
“贫道那些子嗣，是百年前发疯时留下，后贫道偶然清醒，回到了金华洞，欲以一身道行埋葬此地，贫道死后，也就没了祸患。”
“但不知是何人作祟，暗中饲养那些虫卵，加之贫道早就无力掌控，才使得如今无论贫道是清醒是疯癫，是生是死，都影响不了虫卵了。”
有司天监道人听得此言，面色惶恐，喃喃道：
“若让此灾席卷天下，圣人一怒，我等哪还有性命可言......”
李淳风并未开口，只是继续漠然看着蝗道人，后者幽幽一叹，继续道：
“我听闻如今乱世已终，人世有了个李唐王朝？”
“然也。”
蝗道人沉默几息，拍了拍身旁的黏虫妖，
“我虽不知你是何来路，但也能见得你身上的龙气，想来是扶龙道人一流了？”
龙气虽能破除道法神异，但若有了人主认可，此气亦可拿来修行，扶持的人主势力愈大，借龙气修行之人道行便涨得愈多，此种修行，唤做‘扶龙’。
周时姜尚，汉时张良，抑或今日的李淳风，皆是‘扶龙道人’。
“无错。”
听得李淳风承认，蝗道人不由摇头感叹，
“时也命也，只看你等造化了。”
他倚靠着黏虫妖站起身来，伸出一只干枯手掌摸向额头，
“我与虫卵只剩下些许玄迷难言的气机牵扯，寻常道人难以借此使力，唯有人皇气运，可轻易凭此灭杀虫卵。”
他一掌轻轻在额头拍下，场中只有李无李淳风二人见得分明，蝗道人打碎了自己泥丸，数百年道行正流回天地。
黏虫妖隐隐察觉不对，他扭头看向蝗道人，丑恶面上流出浑浊泪水。
感知到自己苦修近三百年的本事如潮水消散，蝗道人脸上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拍了拍黏虫妖头颅，笑着问道：
“我之二妹三弟，无意作恶，能否饶得一命？”
李淳风无有动容，只是沉声回道：
“此灾让我大唐百姓死去近万，再是无意，他们也将被判刑百年，压入牢狱之中。”
蝗道人点点头，低声道：
“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便让那人皇，吞了贫道吧。”
话音逐渐在金华洞前隐去，山风刮过，这洞府门前篆有‘金华’二字的破匾化作齑粉，夹杂着数百年福地风流一齐散在风中。
李淳风走到那根玉柱下，弯腰拾起一物，蝗道人自废修为，重新化作一只无智蝗虫。
这蝗虫通体碧绿，体态修长，在李淳风掌心中似是觉察不安，断断续续地鸣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