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康祭

第二日，1356年六月一日，康祭节。

杜林端着一个木盒，来到街道上，按照兰登神父给的名单，挨家挨户送着药剂。

街道的几个拐角处点燃了几个巨大的火堆。这些日夜不停的篝火前两天就已经存在，据说是传统驱散瘟疫的手段。

许多家庭的门户前也洒满了一些干枯的草药，谷物以及盐粒。一些熬过的药渣倒在路边，却没有人踩过，依旧原封不动地散发着草药的味道。

杜林一扇扇门地敲过去，部分人看到是杜林有些惊讶，但还是客气地请他进去。

“今年出了乱子，康祭节的祭典没办起来，结果倒是让你成了康祭节的‘神女’。这位子往些年可难争，你小子真是好福气。”

一个中年男人把杜林送出来，笑着半是感慨半是调侃。

“我不是神女，我只是帮神父送药过来，顺便传个教。”杜林觉得自己得解释清楚。

男人只是笑着：

“呵呵，能当上神女可是个大好事……去打理打理头发吧小子，再留下去，可就真和小姑娘没两样。”

杜林不打算再聊下去了，他抱着木盒，简单行了一礼：

“赞美母亲，生命可贵，康祭可喜！”

中年男人怔了怔，也回礼道：

“生命可贵，康祭可喜。”

说完后，他神色有些复杂地一叹：

“但愿真是这样就好……”

杜林继续挨家挨户送着药剂，这条街道很快送到尽头。他走到最后一户人家，脚步顿了顿。

他记得这里，这里是佐拉大婶的房子。门户前同样撒了不少谷物和严厉，门口的街道上铺满了厚厚的药渣，底层已经干枯被碾碎，最上层却还是新鲜的，保持着湿漉漉的形状。

杜林正准备敲门，就看见门上悬挂着一副两个巴掌大的生命圣徽。他记得上次路过这里的时候门上还没有，显然是最近才求来。

他敲了敲门，门是反锁着的，屋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门咯吱一声被打开：

“神父，您……”

她才看见门前站着的不是兰登神父，愣了一愣：

“哦，是你啊……”

杜林却也同样愣住了，他几乎没能认出面前的女人。

印象中的佐拉大婶体型富态，声音豪迈，走路几乎都是插着腰。可面前的女人面孔憔悴，几乎称得上是清瘦，从前咄咄逼人的神光在垂眉中黯了下去，那爽朗到让杜林感觉害怕的声音，如今只能让他露出复杂的神色来。

“大婶，您，您也要保重好身体……今天是康祭节，我帮神父把药送来……”

他低声解释了两句，佐拉大婶小声谢了，开门请他进来。

“今年的康祭祭典怎么没有举办？我还打算过去帮忙……”

杜林局佑地坐着，屋内似乎很久没有打理了，显得有些混乱。佐拉大婶端来一杯茶水，轻声问道。

“今年情况特殊……”杜林稍做解释，又聊了几句，把该走的流程走完，杜林就准备告辞离开：

“赞美母亲！生命可贵，康祭可喜！”

佐拉大婶的眼神亮了亮，连忙回礼道：

“生命可贵，康祭可喜！赞美母亲！”

她犹豫着，竟一把抓住杜林的手，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杜林，大婶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杜林愣了愣，手下意识往回缩又停下：

“您说。”

面容清瘦的佐拉大神眨了眨眼，像是在组织着词句。她身上的衣服实在是有些大了，显得有些凌乱而又松垮：

“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母神的尊名是什么？能不能麻烦你再说一遍？”

杜林沉默地看着她，佐拉大婶低着头，声音很低，眼神黯然：

“我就是想着，是不是我把尊名弄错了，所以祈祷的时候，母神才一直听不到……”

杜林没有再说什么，他站直了些，抱着那个木盒，微微垂眉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

“母亲是仁慈的神，宽宏的神，祂是仁爱的大地母神，绯红之主，善与美的化身，一切生命的源泉……”

佐拉大婶全神贯注地记着，杜林又念了一遍，把那本宣传册子拿过来，将对应的字句指给她。

佐拉大婶捧着那本册子，没有再抬头，对着那些词句反复地念着。杜林沉默着离开房间，前往下一家。

中途他又回了教堂一趟，取来了新的药剂。病人们都被转移到了诊室中，教堂大厅里举行着不知何人的葬礼，哭声压的很低，只在教堂内传递着悲哀的回响。

一直分发到了傍晚，被一名男人送出来，杜林来到了他的邻居门前。那是名单上最后一个人，他敲了敲门，门内的声音沙哑：

“谁……”

“今天是康祭节，我帮您把药送来……”杜林轻声说道。

“药？滚！已经不需要了！带着你那些没用的东西，滚！”

门后的男人似乎受到了刺激，越说越是激动，声音却又突地低了下来：

“她再也不需要了，那些难喝的东西，你再也不需要了……”

“多兰！你怎么说话的！再怎么样，人家是好心过来！”

住在隔壁，还没来得及回屋的男人冲那门内喝了一句，又转朝杜林低声打起了圆场：

“别跟他见识，也是个可怜人……您也看到了，他女人今天上午刚走……年前才结的婚，连孩子都没来得及留下……”

杜林沉默着，把一瓶药剂放在那个门口。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

回到教堂内，兰登神父正站在大厅中，背对着大门。大厅里又多了几个躺着的病人，似乎是诊室里已经摆放不下。

杜林怔了怔，高大的神父背对着他，站在那副由麦穗、鲜花和泉水等符号簇拥着的一个简笔婴儿组成的巨大的生命圣徽前。他站在阴影中，低着头双手交握，微微屈背，似乎正在祈祷着什么。

那声音隐隐约约杜林听不真切，只觉得不复往常的平静与温和，竟有些痛苦，无措与不安。

杜林没有出声，等待着神父完成他的祈祷。或许这个巨人般的男人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把内心的情绪宣泄出来，转眼间，兰登神父已经直起身，回头看过来：

“啊，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温和，一如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