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规劝
他怎么还在这里？教唆的效果这么强么？看着蹲在角落里的员工乔迪，杜林皱了皱眉，走了过去。
他在乔迪的旁边蹲下，声音平静：
“已经没事了，你为什么还呆在这里？”
这声音透着一股莫名的磁性，瑟瑟发抖的男人抬起头，残存着恐惧的声音有些发颤：
“真的？已经结束了？”
杜林的声音平和：
“是的，已经结束了，你可以回去了。”
乔迪表情有些狐疑，他盯着杜林看了两眼，摇了摇头，双手抱紧自己的头部：
“不！我不信！说不定还有其他的隐患！我，我要留在教堂里，你答应过我的！”
杜林皱了皱眉，像是没有预料到眼前的发展。
纠正自己的教唆，比第一次教唆更难……可能是因为第一次教唆是非凡力量对抗普通人的意志，而二次纠正对抗的是非凡力量本身？
他换了一种说法，加重了些语气：
“如果是害怕隐患的话，换个地方躲着不是更好？现在教堂里可都是病人，传染的风险应该比其他地方更高才对。”
这话很明显起到了作用。男人一激灵，连忙站起来，看了看躺了一地的病人，声音有些慌乱：
“你，你说的对！”
“既然事情结束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今天我要先和仓库那边请个假……明天我也要请！你帮我和里面那个人说一声！”
他说的应该是他的同事，那个壮硕的大胡子。说完这话，男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教堂，头也不回地离去。
杜林平静地看着他离开。他刚才试着改变了策略，不再尝试纠正自己第一次的教唆，而是直接用新的教唆覆盖上一次。本质上依然是挑起他内心“抛下其他人独自离开”的恶念，但就达成目的的效果而言还是十分令人满意。
“教唆的表象是替对方着想的语言，核心是隐藏与实现教唆者自身的目的……”隐隐间，杜林似乎把握住了什么东西。
……………
夜晚。
四月的夜晚仍有些凉意，大病初愈的病人们并不适合躺在教堂的地板上过夜。不断有家属搀扶着病人过来向杜林与神父道谢，病人们陆续回到自己的家中。
杜林傍晚已经吃了一个面包，现在并不怎么饿，尼诺也不愿意给劳累了一天的兰登神父添麻烦。
但神父还是坚持一日三餐是母亲的恩赐，强撑着进入厨房，把两个孩子压上饭桌。
“今天我来做晚餐吧。”杜林主动提议，他算不上什么大厨，但厨艺还能足够胜任一些日常小菜。
“不用，这不是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兰登神父摇了摇头，就要围上围裙。
杜林跑进厨房，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兰登神父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配合般温和一笑：
“好吧，那就交给你了。难得你有这份心……”
他解下围裙，走出了厨房。尼诺有些疑惑的转头，兰登神父却自顾自地离开，走进了玛拉的房间，轻轻把门带上。
这是怎么了……神父以前最多让我们帮帮忙，从来不让我们做饭的……尼诺从椅子上跳下来，想去厨房帮忙。
“不用过来。你今天也已经很累了，先去休息吧。”
杜林像是猜到了他的动作，头也没回，声音平淡。
尼诺步伐缩了缩，但还是不声不响地走进了厨房。他把放在筐里的西芹洗好，畏缩着想要递到杜林手上。
杜林没有去接，叹了一口气：
“我说了让你去休息。还是说，你觉得我一个人连这点事都干不好？”
尼诺低着头，抿着嘴不说话，只是把西芹往前递着。
杜林仍然没有接。他转过身，清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眯了眯眼睛：
“怎么？你不愿意听我的话？”
这短短的一句话似乎比前面的那些劝告加起来还有用。刚才还无比执拗的孩子这下却结结实实的动摇了，他表情一变：
“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对不起！”
你不用老是道歉……杜林心里暗叹了一口气，但面上仍然没露出什么表情。
尼诺头埋的很低，把自己表情隐藏起来。他把西芹轻轻放在杜林面前的砧板上，转身急急退了出去。
“味道不错，这是因蒂斯菜？”兰登神父放下碗筷，温和的声音有些许好奇。
“……算是吧，我自己做了些改进。”杜林含糊其辞。
整场晚餐中尼诺一直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低落不安地拧着自己的衣角。兰登神父却仿佛没注意到一般没有过问，放下碗筷回房间去了。
“我来洗餐盘。”杜林自告奋勇地站起身，一旁的尼诺猛地抬头却又重新失落地低下。
“收拾好后记得去洗漱，今晚早些睡吧。”兰登神父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
“知道了。”杜林应了一声。
餐厅椅子上的尼诺已经不见了，似乎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整理好餐盘后，杜林故意没有第一时间去盥洗室，而是回自己的房间呆了一会儿。
他无声地走到阳台，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已经消失不见。尽管有所预料，杜林还是无语的不知作何感言。
他无声地走进盥洗室，不出意外地看见那个十岁的孩子正把自己的衣服放进来。杜林倒抽了一口冷气，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维持不变：
“你在干什么？”
尼诺受惊般回过头，他想起什么，表情一变，急急地弯下腰来：
“对不起！我就是顺便……”
谁让你道歉了……杜林心中暗叹了一口气。他语气放缓了一些，说道：
“先从盥洗室里出来吧，我们来聊聊。”
走到无人的客厅，尼诺有些局促地低头坐到椅子上，兰登神父的房间关着门，屋内透出些光。
“别总是低着头，看着我。”杜林拉了把椅子，在尼诺的正前方坐下来：
“和我说说吧。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你……是怎么想的？”
尼诺略抬起头，却依然不敢看着杜林的眼睛，声音如蚊子般呢喃：
“我想报答……”
“你觉得这是报答？像个群岛仆佣一样伺候我？”杜林的声音又温和了一些。
尼诺猛地抬起头，很快又低了下去，双拳在膝上紧攥着：
“我想您感到高兴……我，我希望您觉得那天没有白救我……”
杜林愣了愣，总算有些理解了他那些抽象行为。他叹了一口气：
“尼诺，把头抬起来，真是，你老低着头干什么……看着我的眼睛。”
这下尼诺总算抬起头来，畏缩地看向杜林的眸子，一双纯黑的眼睛，不像是孩子的眼眸，更像是一口深井：
“我救你，不是希望给自己找一个佣人。而是想要看到自己一时的善举，能够改变一个人的人生。”
杜林的声音低沉，尼诺注意到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我希望看到的是你的改变，你的进步。如果你真想报答我，就去想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好，好让我相信当时自己做的值得，自己当时是帮助了一个值得被拯救的孩子，而不是一个跟屁虫和佣人……”
尼诺呆呆地望着杜林的眼睛，很少有人一次性对他说这么多话。没有人会和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畅聊，那些话语让他感到陌生，几乎不能理解——
在他短短十年的人生，也曾有许多人对他诉说着希望。一开始是希望他更加懂事，希望他能把活做好，能够多些眼力见，能够主动离开家，能够躲远一些，不要死在街上……
从没有人跟他说过，“我希望你变得更好。”
多么陌生的话语啊……尼诺花了几十秒将这句话细细琢磨，再一点点咽下去。就像是几天前，那张十金里索的钞票一般，如同一股汹涌的热流般涌进他的胸口，呛得他微微抽泣，呛得他流出两行热泪来。
他这样一反应，杜林立马就感觉尴尬起来。强绷着的表情马上破功，他声音有些慌乱：
“这是怎么搞的，聊天聊的好好的……没必要没必要啊！”
尼诺哐当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抹着眼泪深深弯下腰，总是支支吾吾的稚嫩声音从未像现在这样大：
“我明白了……谢谢您，谢谢您，我…不会让您失望！”
教唆的效果这么好么？好过头了……杜林有些心虚地看了兰登神父的房间一眼：
“行了行了，我知道啦…时候不早了，快去睡觉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聊。”
尼诺嗯了一声，又鞠了一躬。他红着眼圈深深地看了杜林一眼，看得杜林有些发毛，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于是客厅里只剩下杜林一人。他卸下全身力气般靠到椅背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真累啊……良久良久，他极轻极轻地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