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疯子
不远处,街道口有个油饼摊。
摊主一脸络腮胡,挺着个肥腻肚子,身上的黑袄沾满污渍,油光发亮,此刻正凶神恶煞低头冲着身下怒骂。
“前几日在县衙门口都不见人影,今天老子一出摊便碰上你,真他娘的晦气!”
说着,他端出个搪瓷盆,几下把架上晾着的饼子全收了起来。
“嘿嘿……神仙…神仙……”
披头散发的疯子赖在地上不断咕哝着,满脸泥垢,破烂衣裳混杂着尘土污垢,穿成了灰扑扑的布条,草鞋只剩下半只耷拉在脚边。
见络腮胡要收摊的架势,疯子一下就激动了,腰背猛的一收,一个鲤鱼打挺直接扑向他脚边。
“别…别走!”
“……让我也做神仙…做神仙嘿嘿嘿……”
疯子痴痴望着络腮胡手中的搪瓷盆,涎水鼻涕挂了一脸,顺手一抹,擦在络腮胡鞋面上。
“…….”
络腮胡摊主气不打一处来,抄起糊满米浆的铁勺就往疯子头上敲。
铁勺敲在疯子头上,梆梆作响,结成条的发丝沾上点点白浆。他嗅了嗅鼻子,双手往头上一个劲扒拉,抓起米浆往嘴里塞。
米浆混上泥垢,白的瞬间污成灰黄,络腮胡看得胃里翻江倒海,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手中铁勺嫌弃地丢在一边。
“去去去,吃完赶紧走!”
络腮胡捏了一块饼子,丢在他跟前。
疯子眼睛顿时亮了,三两下塞进嘴里,吃得满手油腻,又意犹未尽看向冒着热气的滚滚油锅。
“草!!!”
络腮胡猜到他要干什么,来不及捡起地上的铁勺,只能眼睁睁看着疯子扑向油锅。
在街旁几人惊愕的目光中,疯子一手扒住边沿,另一只手探进油锅中,来回搅动着。滚烫热油滋滋冒着白烟,油星溅了一脸却浑然不觉。
络腮胡心如死灰,这锅祖传的油算是报废了。
“神仙……神仙肉呢?!”
搅了半天,疯子一无所获,只捞出零星几块油渣。失望地塞进嘴里,又被苦得呸呸几声全吐了出来。
见到这一幕,梁邑眼眸眯了眯,不由得轻声自语:
“武夫……?”
他看得分明,虽然袖口的布条被油滋成焦糊,但那只在油锅中滚过一圈的手却毫发无损,甚至洗去了些污垢。
可惜疯子气息过于紊乱,他看不穿具体实力,只能断定至少在七品以上。
“各位仙师见笑了。”
年轻差役回过身,有些无奈地拱手道:
“这疯子确实是个武夫,五品紫府的修为,早些年在镇江的世族做供奉。可惜不知什么原因发了疯,修为十不存一,被主家遣送回了老家。
也是个可怜人,膝下独女据传死于非命,如今孤家寡人,时常便赖在县衙附近讨口饭吃。”
“原来如此。”梁邑收回视线,面有恍然。
倒是自己多虑了……紫府境的武夫即便跌境,光凭强横肉身,下个油锅也不是什么难事。
现实中哪有这么多装疯卖傻的隐世高人?
另一头,络腮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尤其看到短褂佩刀的差役,登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满脸肥肉跟着颤了颤,喊得哭天抢地:
“差爷,差爷!您可算是来了,您一定要为草民做主啊!!”
他指着疯子声泪俱下,“这姓谢的,一大早就盯上草民的摊子,他这是存心要霍霍啊!!”
“…….”
差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你跟个疯子计较什么?赶紧把摊子收了,回家跟你婆娘玩儿去。”
“啊?”络腮胡还想再哭惨,见差役将手按在刀柄上,吓得鼻涕眼泪连着话一并咽了回去。
算了……还是小命要紧。
差爷身后那几位一看就气度非凡,冲撞了贵人,日后有自己好果子吃的。
趁着疯子发呆之际,他手忙脚乱将摊子收起,连那锅被霍霍的油也顾不上,一溜烟便没影了。
“仙师大人,这边请。”出了这档子破事,差役此刻只想快点把带路的差事干完。
不料远处的疯子闻言猛地一抬头!
“仙……神仙!?”
坏了……差役心里咯噔一下。
梁邑就这么看着他一边手脚并用,嘴里念叨着一路爬到跟前,仰头望着自己。
“肉…神仙肉……嘿!”
疯子散乱的长发散到脑后,露出一双沧桑而污浊的眼瞳,眼中癫狂之意不似作假。
“你,想吃我的肉?”
梁邑微微俯下身,语气平缓。
差役面色微变,声线有些发颤:“大人…这人就是个疯子,疯言疯语当不得真,您就当可怜他……”
担心再刺激到疯子,他连“仙师”这个词都不敢再提。
“不…不,吃了肉…就能成神仙……成神仙……”
疯子眼中闪过一丝畏惧,似乎想到了什么恐惧的事,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瑟缩在一旁,双手抱住脑袋呜呜地痛哭。
沉默片刻,梁邑缓缓起身,转头对着差役吩咐道:
“回头好生看着这个疯子,换身衣裳买些酒菜,账算在他头上。”
说着,他指了指身后的锦袍青年。
许戍脸登时一黑,一旁的陆冶附耳低声提醒道:“答应他,就当给自己积点功德了。”
“…….”
………
县衙之中。
将四人带到偏殿后,年轻差役便告退去通报一声。
在堂下等候片刻,陆冶忽然侧头低声问道:
“你怎么也妇人之仁了?”
这回轮到他好奇了。
梁邑知道他话中所指,摇了摇头笑道:
“倒不是妇人之仁,只是心中隐约有些猜测罢了。”
“猜测……你觉得那疯子有问题?可他只是个跌境的武夫。”
梁邑垂眸看向掌心,沉默了片刻,反问:“你觉得镇江城内,能请动五品紫府武夫作为供奉的世家大族,能有几家?”
“…….”
思索一瞬,陆冶面色浮现一抹凝重,深吸了口气,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侯府?”
梁邑耸了耸肩:“这是你自己猜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够谨慎的。”陆冶咧了咧嘴,宽袍大袖之下,手掌微微攥紧了些,
“这趟浑水……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