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王小娘
“锵——”
锣声乍起,回荡在空荡街道上。
道旁两侧房屋紧闭,往日喧闹的街道今夜显得格外宁静。身形瘦小的中年男子,左手提铜锣,右手持梆子,朝四下幽静张望两眼,深吸了一口气:
“戌时一更——”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忽地,
街道骤然刮起一阵气旋,寒风尖啸着从他身侧掠过,更夫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套在身上那件略显不合身的破落袄子裹得更紧了些。
路过一处民房,他忽然顿住脚步,咧了咧嘴,探头探脑贴着门缝,附耳似乎想听到些什么。
这是镇上王猎户的宅子,往日里不到戌时,屋内便已经熄了灯烛,咿咿呀呀的尽是靡靡之音。
自打某日路过之时,无意间听到一声娇羞的痛呼,更夫便日日都在门边驻留片刻。
这已经成了每日的消遣。
有时第二更打完,路过之时屋内仍旧吱呀乱响,他便借着“关门关窗,防火防盗”,倚在门边又是一阵窸窣。
不过更有意思的是,
王猎户去年深秋已经毙命于熊瞎子口中,抬回来时脑袋半耷拉着,仅剩的半颗眼球牵连着发白的肉丝,几乎要掉出眼眶。
为了凑个热闹,事后面色煞白的更夫一连几日都吃不下一顿饭。
成了寡妇的王小娘,却整日夜夜笙歌,更夫好奇之余,心底那一丝欲念却也开始蠢蠢欲动。
正这么想着,身后蓦地传来“哐当”一声,与此同时,呜咽的风仿佛一双冰凉的手,缓缓攀上后颈。
更夫被吓得猛一激灵,手中的灯笼砸落在地,本就昏暗的街道瞬间漆黑下来。
他摸着黑,哆哆嗦嗦掏出火折子重新燃起灯笼,借着光,他看见巷口处七歪八斜散落一地的草筐。
是风……更夫松了口气,目光便又直勾勾盯着那紧闭的门楹。
脑海中浮现王小娘娇俏的小脸,似水流转的眼波,他舔了舔嘴唇,只觉着干涸已久的心底似乎得到了滋润。
那王猎户算个鸡毛,不过仗着身材魁梧,年轻力壮,老子我年轻的时候可比他强多了。
不过,再年轻又能如何,在山神口里讨生活,终究落个死字,老子好歹还能吃上半口官粮,论起气力和腰板只强不弱,嘿嘿嘿……
只不过,今夜屋内为何如此安静?
一丝疑虑在他心底深处闪过,不过数息,便被另一股骤然腾起的火焰燃尽,这股火焰燎得他心痒痒,仿佛有个人在他耳边低声呢喃。
“…摩诃……萨普光师……皆从如来善根海生…慧眼明彻…等观三世……”
“嘿……”
呢喃断断续续,仿若未闻,他蓦地低低笑了一声,瞳孔间一点墨色晕染开,仿佛清水中溅入的墨滴。
安静……安静好啊,没人打扰我与小娘,岂不快哉?
“嘿嘿嘿……哈哈哈哈哈——”
随着笑声愈发放肆无忌,更夫一脚踢翻脚边的灯笼,借着晦暗月色径直推门而入。若迎着目光望去,便能看见他眼瞳之中此刻已尽是漆黑,再无分毫眼白。
跨入门内,分辨出方位,更夫蹑手蹑脚走向侧旁的厢房,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终于近在眼前。
“嘿嘿嘿,小娘,我来啦……”
停在门前面,他皱了皱眉,似乎是觉得自己不需要这么鬼鬼祟祟。
自己在云溪镇可是半个官家人,比那些个低贱的农户强了何止百倍?
这么想着,他于是又挺起胸膛,一把推开薄如纸片的木门。
入眼一片漆黑,灯烛早已经是熄灭着的,窗柩紧闭,仿佛泼水不入地将月光隔绝在外。但他眨了眨眼,惊讶地发觉,视野依旧清晰明朗。
桌椅、妆台、铜镜、床榻……以及帷帐之后玉体横陈的身姿曼妙。
房内一切陈设,甚至是气味,都与他脑海中的画面别无二致。
“嗒…嗒…”
伴随着轻缓的脚步声,幽静的房内只余下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床榻边衣物飘落一地,那件打着补丁的破袄子就这么被掩在殷红的亵衣下。
更夫辛勤耕耘着,像头不知疲倦的,正值壮年的耕牛,这一刻他反倒成了自己向来瞧不上的农户。
“嗬……”
喘气声愈发急促,搂着怀中柔弱无骨的冰凉娇躯,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知众生根,如应化伏;入法界藏,智无差别;证佛解脱,甚深广大;能随方便……”
耳边呢喃变得急促起来,飞快吐出一串串他完全理解不了的经文,他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身下的动作不觉间也缓了下来。
“知众生根,如应化伏,知众生根,如应化伏,知众生根…知众生根……”
“唉……”
浩荡经文陡然一滞,只听见一声喟叹,更夫猛得一惊,眼眸中的漆黑之色霎时褪去。下意识低头,身下哪还有什么曼妙的小娘。
只剩一具面色苍白双目圆瞪的尸首,胸口一处拳头大的血洞正汨汨往外溢着殷红。
更夫哆嗦着嘴唇,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触电般从床榻上弹起,一头栽在散落一地的衣物间,额头磕出一块青紫。
他颤抖着撑起半边身子,看也不看地胡乱抓了一把衣物,逃也似的滚出房门。
“不是我…不是我杀的……”
到了大门跟前,他颤颤巍巍在门闩上摸索着,扯下门栓,也顾不得冷,一头撞入外头呼啸的寒风中。
………
“真他娘的…见了鬼了…..”
缩在巷子中将衣物换上,更夫定了定神,打定主意今夜无论如何不能被人发现行踪。
至于报官还是做水陆道场,至少也要等到明日再议。
如此想着,他理了理衣装,强压下心底的惊惶,一瘸一拐离开巷子。
一钻出巷口,凄厉的风声便呼啸而至,他顿住脚步,嗅了嗅空气中愈渐浓郁的气味,忍不住心尖一颤。
先前空旷的街道,此刻似乎流淌着某种未知的黏腻液体,借着火折子的亮光,他看到了一抹暗沉的血色,缓缓从道旁两侧的门户之间渗出,徜徉着流向漆黑夜空,高天之上,一轮弦月已然浸染得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