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君子当诚
穿过幽暗长廊,梁邑被带到刑讯室,与光阳阵类似的发光阵纹将屋内映得宛如白昼,惨白的光线晃得他头晕目眩。
儒生模样的中年男人头戴纶巾端坐正中,悠哉悠哉摇晃着杯中茶水。
“何执事。”
梁邑微微躬身,身侧两位白衣弟子不知何时已经退下了,仅剩他与对向那位不知底细的何执事,略显逼仄的刑讯室此刻竟有些空旷。
儒生打扮的仙门修士他还是头一次见,只不过衣着依旧是熟悉的白衣。
“坐。”何执事放下手中茶杯,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加之一袭白衣翩翩,看着颇有几分儒雅之意。
这怕是个真儒生,梁邑忍不住抬眸多看了一眼。
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何执事微微一笑:“你觉得我不像仙门中人?”
“若是抛开一身修为,恐怕还真分辨不清。”梁邑目光幽幽,神识自然看不透对方的修为,但仅凭气机判断,至少在金丹之上。
何执事摇了摇头:“抛不开,我能有今日修为,全仰仗着几册圣贤书。”
“……何执事修的儒道?”
“儒道?这名字倒也贴切。”
何执事神色微动,旋即颔首:“准确来说,是圣贤之道。”
“大道三千,可为我辈修士所用者又何止阴阳五行之道,万年前儒家圣人立言著书便在此列。”何执事话锋一转,“但身负两种截然不同的道蕴,何某还是第一次见。”
“梁执守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扯了半天,终于扯到自己身上了,梁邑面上不显,只是拱手:“何执事谬赞,在青羊宫,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不着痕迹绕了一圈,话头又抛回何执事头上,他哑然一瞬,提起手边茶壶,起身斟一杯茶水递去。
“哈,这话着实有些意思,除开远在宁州的琼霞宗,中原以南的仙道种子几乎尽入我青羊宫,弱冠之年便结成金丹者也比比皆是。”何执事轻笑一声,你梁邑年将十八却仍在筑基初境停留,单论修为便远落后于同辈弟子。
当然,这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毕竟这年轻弟子对道蕴的感悟委实惊人,结合三次战斗来看,实力已经不弱于普通金丹修士。
不能以常理论之。
看着中年儒生抚膺长笑的模样,梁邑恨不得给他手里塞把羽扇助助兴,但转念一想,此刻自己才是那个司马老贼,心中又不免生出几分疑虑。
这里是刑讯室,不是曲水流觞附庸风雅的文人酒会,他何执事扯了半天有的没的,总不可能真是在拉家常。
除非他已经不需要再从自己口中翘出什么消息......
梁邑接过茶水,抿了一口:“何执事此番,可不像是审讯的样子。”
“没什么好审的,你是执事院钦点的执守,品轶与我相当。”他摇头,“更何况,曹官祁已经交待了七七八八。”
草......我就知道这眯眯眼靠不住!
梁邑在心底暗骂了一句,缓缓开口:“那何必又将我扣留在此?”
他就是再蠢,也意识到此事决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但药堂要么循旧例处罚,要么就干脆杀了他完事,这种暧昧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何执事依旧摇头,却不再言语。
梁邑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许久,忽地轻呵一声:“即便有元青长老站台,你们还是忌惮执事院。”
“算不上忌惮,至少现在可以确定,梁执守似乎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重要。”
何执事笑容带着几分玩味,人都被药堂扣了整整三天,无论是执事院还是那位道子却都不曾过问一句,你梁邑就算再天才,也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
沉默一瞬,梁邑也听出对方话语中的含义,正如他所说,如果执事院真靠得住,自己这会儿早就被释放了,何至于在这平白遭罪?
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他没由来的有些烦躁,思绪翻涌之际,只听何执事悠悠开口:
“梁执守,君子当诚,我只问一件事,其余的水云果是否还在?”
梁邑低头瞥了眼双手,纳戒已经被收走,想都不用想自然被翻了个底朝天,幸好里边没藏着些奇怪的物件......
真拿我当傻子了,不请出问心镜,这种问题鬼才回答。
这么想着,他却不由自主将视线落在何执事身上,心中忽然涌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剩下的......剩下的全喂给畜生了,我一颗没吃。”
话音落下,梁邑猛地回过神,一阵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这是什么邪门术法,不知不觉间居然就让他把底子透了个精光!
“梁执守真君子。”何执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从白衣弟子抱来的卷宗中抽出一页纸。
“可以认罪画押了。”
合着你一早就拟好认罪书了呗,那还何必再演这一出戏?
梁邑接过认罪书,略微扫了眼,内容无非是白云峰弟子梁邑坚守自盗,联合曹官祁等一干弟子欺上瞒下......但罪名却是勾结玄天教。
我连玄天教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这帽子说扣就扣?梁邑忍不住开口:“我所言是真是假,何执事心知肚明,编造个子虚乌有的玄天教算什么?”
闻言,何执事神情罕见地露出一丝无奈:“宁州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上头憋着股气正愁没处发,这关口哪管你无辜不无辜,只能一视同仁了。”
“草,这么说其它几座峰头的药圃管事真勾结玄天教了?”梁邑心一沉,但仍存着一丝侥幸:
“签了这份认罪书……之后会如何?”
“我也不清楚,此事由元青长老全权定夺。”
化神修士就这么闲?梁邑张了张嘴还想再问,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敲门声打断。
刑讯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何执事目光幽幽扫过,梁邑忍不住一激灵,心思瞬间活络起来。
是救兵来了!?
下一刻,白衣弟子推门而入:
“何执事,元长老那边已经在催了,说让您尽快些。”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白衣弟子临走前瞥见梁邑手中那一纸认罪书,目光停留了两秒,意识到审讯已经进入尾声,便赶着回去复命去了。
何执事出声打破沉默:“估摸着那边又处决一个,不只是宗门内鬼,镇江城那边收药卖药的这段时日也处理了不少。”
梁邑心态有点崩,监牢中的无名尸首不受控制地出现在脑海中,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一点点在他心中蔓延。
按理说,执事院那位执守大人应该对他身上的秘密很感兴趣才是,可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不见人影,难道他真的只是一步闲棋?
思绪一团乱麻,那股诡异的冲突再度涌现,愣神之际,他缓缓提笔,毫尖墨点砸在纸页上,晕开。
何执事眼眸眯起,眼中一抹寒芒悄然划过。
正欲落笔,只听门外忽然传来几声闷响,这次没有再敲门,门外之人直接推门而入。
“啪嗒。”他如梦初醒,手上动作一顿,侧目望去,一袭白衣胜雪飘然而至,袖口那道金螭分外扎眼。
“没死?没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