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述职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一众飞阁流丹，雕楹碧槛间穿行。
跟随着那位唤做小青的小道姑，梁邑一面好奇地打量四周，曲折回廊一环扣连一环，将沿途的园林院落相连通。
院内四下清寂无声，一路走来，他心中竟生出些恍若隔世之感。
“师尊和师兄们都下山去了，留下小青看家。”小道姑触景伤情，语气有些低落。
下山……应该指的是入世历练吧？
梁邑摩挲着悬在腰间的道符，心里轻叹一声，前世恩怨缘分已尽，此世同样孑然一身，独自在白云峰生活三年，他对小道姑的话语倒是颇有感触。
不过……他还有一位素未谋面的大师姐，虽然下山多年杳无音讯，但也勉强算半个念想吧。
他如此安慰自己。
望着小道姑失落的背影，梁邑轻声安慰：“师兄在院里豢养了只大鹅，现在也在看家呢。”
“大鹅……”小青一震，神色间的忧伤转为好奇，“大鹅那么笨，也能看家吗？”
“当然了。”他脑海中浮现出大灰呆傻的模样，忍不住笑笑。
“小青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大鹅……”小道姑忽然又沮丧了，她没说谎，平日里执事院上空来往的都是仙禽异兽，寻常家禽入不了眼。
“那下回师兄把它带来让你看看。”
“真的吗！？”
“我从来不骗小孩。”梁邑认真地说。
小道姑脸上的阴霾终于一扫而空，开始盘算着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梁邑哑然失笑，不出意外的话，这次述职完毕之后，白云峰道符将会被褫夺，他也不会再有机会再拜谒执事院了，这大概会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拐过几道回廊，二人在一处大殿前停住。
“师兄请稍作等候，执守大人已经在路上了。”小青稚气生生地行了一礼，随后便退下了。
执守大人俗务缠身啊……
等候的时间里，梁邑也没太闲着，他一面打着腹稿准备措辞，一面回忆起先前打探的情报。
记忆中，执事院执守半旬一轮换，也就是每五日一换，这是为了避免权力过于集中，但具体实施时效果如何便不得而知。
而执守修为自金丹到化神不等，身份多半为宗门高层嫡系。
他前世与权贵子弟没少打交道，这群自命不凡但又确实天资过人的二代们往往极具个性，要么自恃甚高藐视众生，要么表面一派和气，待人接物一视同仁。
但骨子里的傲气是无法掩盖的。
这股傲气在大宗门中的天才身上只会更加明显，凭借强大的天赋或者长辈的庇护，几乎无人敢对其不敬，这种时候若姿态越是低微，则越容易被挑出毛病。
他必须尽量做到不卑不亢，力求将妖灾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若能轻描淡写将其一笔带过就再好不过了。
“只是不知道这位执守性情如何……”
梁邑长长呼出一口气，在心底默默诵念静心诀，企图让心境平和些。
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时间悄然流逝着，直到小道姑再一次出现。
“师兄，执守大人已在殿内候着了。”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依旧彬彬有礼。
“嗯，有劳了。”
梁邑不再多作犹豫，起身径直跨入殿内。
陡然暗淡的光线让他心神一阵恍惚，入眼是一处陈设简洁的古式殿宇，殿内不设烛火，窗棂紧闭，却仍可见微光朦胧。
循着微光的源头，梁邑看到一颗镶嵌在藻井中央的硕大明珠。
“……”
沉默两秒，他不由得再次感叹青羊宫的穷奢极欲，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收敛心神，他躬身肃揖：“白云峰弟子梁邑见过执守。”
语调平稳而有力，在空旷殿宇内缓缓回荡。
“嗯，你有事要禀报？”奏案之上，黑发如瀑的纤细身影声线清冷。
声音很轻，但清晰可闻，是一位年轻尚轻的女子，梁邑呼吸微微一滞，在脑海中飞速筛选着可能的人选。
“临近年关，本应遵照旧例述职，但峰里出了些小变故，不得不提前日程，望大人勿怪。”
“无妨。”
闻言，梁邑微微松了口气，照着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有条不紊地开始这场事关自身去留的述职。
内容无非就是前世那一套汇报总结的路数，他在中层历练几年，早已经把这项技能磨练到炉火纯青的程度。
至于妖灾一事，他也不敢隐瞒，只是着重强调了自己竭力抵抗最终不敌大妖的过程。
梁邑有条不紊，一连陈述了近半个时辰方才结束。
前殿内陷入片刻沉寂。
“妖灾……”清冷嗓音在身侧响起，纤细身影不知何时离开了奏案。
原来她便是执守么？
梁邑心神一凛，认出了眼前这位正是先前在渡船遇见的少女。
“青羊宫何时闹过妖灾了？”云芷美眸弯起，似笑非笑望着他。
“弟子不敢有所欺瞒，外门弟子当日奉命在白云峰看守，皆可作证。”梁邑沉声道。
“是么？”云芷螓首轻点，似乎认可了他的说法，
“这么说来，二百八十一颗水云果全被……大妖掳走了，其它我可以不追究，但此事是你失责，按例须定你渎职之罪。”
闻言，梁邑眼神不觉间流露一抹悲戚之色，“弟子自知失职，只是那大妖已结成妖丹，弟子初入筑基，实在不是对手。”
“事已至此，弟子已无颜面居于白云峰，请执守大人收回道符！”说罢，他面色羞愧，取下腰间的道符双手奉上。
“诶？”云芷反倒诧异了：“我何时说要革你职了，这三年来你又没惹出什么乱子，何况宗门一时半会抽调不出元婴上人，你若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可以为你拟一份诰敕。”
“至于责罚……等之后再说吧。”她眨了眨眸子，认真地说。
“这！？”梁邑受宠若惊，颤颤巍巍在怀中一阵摸索，取出纯白瓷瓶递去，“一点心意，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她有些好笑地扫了一眼，成色一般般的破境丹，这弟子是想向我行贿么？
自己是用不上了，但放在丹阁出售也不错，起码还能换点零用钱。
云芷伸出素净的小手，将瓷瓶接过，刚想说些什么，忽然想起自己今日的身份，又挺了挺毫无起伏的胸脯，神色严肃地说：“不要想着收买我。”
“弟子不敢。”
……
待到小道姑将梁邑领出去，云芷朝着殿后轻唤一声：“小白出来。”
小道童捧着本书册不情不愿地挪到她跟前跟前。
“让你家师兄派两个弟子盯着他。”
“渔姑娘也怀疑那白云峰弟子么？”小道童撇了撇嘴，“我还以为您见色忘义……”
“说什么呢！”云芷瞪了他一眼。
“这几日盯好了，倘若他与玄天教的人交易，就地格杀……”她忽然有些迟疑，毕竟自己刚收了他的好处，这样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嗯……算了，把他扭送去卫道院监牢，届时我亲自来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