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铁马秋风潼谷关
正月，按大明制，初一到初三，放假三天，上元佳节，按永乐祖制，放假十天，更有甚者则放了二十天长假。
尽管烽烟未靖，但无论是江南受尽剥削的百姓，抑或是河北一带身份突然变成了‘奴仆包衣’的百姓，平日里纵有再大的冤屈，都在正月这几天平静了下来，开始享受这得之不易的年节。
只是陕西潼关前后，怕是难以感受到年节的喜气了。
冬日间仍是萧瑟，寒风卷过，枯枝冷颤，飞蓬乱转，几十里路程间，放眼望去，到处都有来不及打扫的残肢断臂，使得这个冬季更加肃穆。
布阵的双方自然是后金和大顺天子李自成了，李自成坐镇潼关，又花了半年时间休整，更是以逸待劳，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可是战场上的事情，又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说明白的。
先行抵达潼关的汝侯刘宗敏据山为阵，却被后金军乘着立阵未定，以前锋冲阵，后设伏兵，刘宗敏中伏大败，阵亡过半。
正月初四，李自成亲率大军会战，双方激战过后，大顺军损失惨重；正月初五夜袭营又败；初六又夜袭营再败...
而且悲报不仅于此，暂拒四川的张献忠自称‘汉中自古为四川所有’，在十二月间也对李自成发起了攻势，索性就将袁宗第一干人马派出坐镇汉中，可也只是勉力支撑；湖广一带自不必说，白旺下辖的襄阳四府已经被打的只剩二府，也是频频告急；河南方向，除了汝宁一带还盘旋了少量顺军，几乎已经都被连根拔起。
自崇祯十七年三月一副即将席卷天下的李自成，可谓是陷入绝境。
当然这个绝境也并不是不可破的，如果眼下能在潼关消灭多铎，再分身北上消灭了陕北的阿济格，便又能腾出手来，重整大顺河山。
只是...
正月十一日，大顺朝廷一干侯伯将军都聚集在潼关城内，焦急地等待着今日前线的战报。
也不得不焦急，因为先前鞑子已经派出红夷大炮攻了城。
倒不是说潼谷关是什么被轰击两下就易碎的关隘，事实上连城垛都没损伤分毫。
只是人心惶惶，不得不派兵交战以安人心罢了。
随后就有身带血污的传令兵跌跌撞撞闯入，时下众人已经心知大事不好，但是仍有人沉住气开口问道：“怎么样？”
传令兵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好！冲杀出去的三百骑已然淹没在了鞑子大军中了，溃散回来的，都已经入城接受医治了。而且...”
其人继续开口催促：“而且什么?”
传令兵接着说道：“而且陕北的亳侯爷（李过）也在呼喊着皇上快派遣援军，无论是延安还是榆林都快支撑不住了。”
一干人默然，甚至都有人瘫了下去，口中喃喃着：“这怎么会敌不过呢？”
终于是脾气暴躁的刘宗敏再次发了话：“白旺那边到底怎么说？”
一干人等里面也有人接话：“上次回禀的弟兄已经是节前了。那高杰在南阳又是修关隘又是修堡垒的，能从南阳方向回来都是万幸...”
也就是这说话间，有人高呼道：“回来了！回来了！”
又有一个化妆成逃难百姓的人闯了进来，时下大伙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可是其人开口后又把这份希望给击碎了：“襄阳那边情况也很不好！马进忠、惠登相这伙人已经围困住了荆州，白旺将军也希望皇上早发援兵...”
一部分人往台上望去，头戴毡帽身穿干练衣服的李自成沉默不语。
虽然早就登基成了天子，可是李自成到底是没多少皇帝做派，相反，穿着倒是颇为朴素。
还是刘宗敏继续开口：“那你是从哪回来的？”
其人答道：“属下本来想从南阳回来，但是南阳实在是防御甚严，就在南阳耽误了些许时日，然后从郧阳绕道汉中，再从汉中过了来。”
李自成终于开口，声音中尽显疲惫：“倒也辛苦了，带下去先休息吧。”
刘宗敏直接请命：“皇上！现在怎么看，要拿出个决断了。”
众人中也不是没有骨气的，虽然连战连败，但是还是有人执拗说道：“要不然，咱们再拼一次！真的拼不成，大不了咱们就守潼关，守他个十年八年的。”
然后马上就被已经胆寒了的人反驳：“守在这里和困兽有什么区别，要我说不如回去守西安。”
“守西安，难道不是自寻死路吗？不如突围出去叩问南阳！”
“你不见高杰那贼在南阳固防？要是像攻郧阳一般，十余日攻不下来，那就要被拖在南阳了！届时鞑子和高杰前后夹击，咱们不是全完了？！”
最后甚至还有态度消极的说话：“不如找个深山老林，先躲个一两年，等到局势有了变化，再出山作战！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这种言论则不被任何人接受：“几十万人马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众人三言两语各有成见，李自成终于站了起来，一扫众人，虽然声音虚浮，但是还是镇定着情绪说道：“够了！”
一时间，官署内都没了声音，所有人静静等候李自成的态度。
李自成下了决断：“我已有成数！不走南阳！咱们从西安退往汉中，然后走郧阳去湖广！以白旺的水军为先锋，水陆并进直捣南京！”
看着众人神色不一，李自成将大髦散开，威风十足说道：“理由有二！第一，陕西眼下决计是守不住了！在这里争斗只会是困兽之斗，咱们得给弟兄们一个未来！”
“其二，郧阳的王家兄弟和孙守法前番受挫，定然只敢守城，不敢进攻。这条路虽然绕了路，但是极其安全！而且就算鞑子们追得急，要先打下潼关、西安，再打下汉中，路途又险，哪里有这么容易！”
确实如此，虽然郧阳被大顺围攻了三年，但是也只是个易守难攻的自守贼而已，皇上分析的极有道理。
看着众人眼中又燃起了希望，李自成继续说道：“如果他们不走汉中，就要走南阳来追我们。届时就会和高杰撞上，这样鞑子和明国又会两家争斗，我们乘乱南下直取南京，等到两家火并差不多了，再重新席卷中原！”
一时间众人心里都燃起了希望，随即有个问题马上萦绕在众人心间：可是，谁来守潼关？
...
大军渐渐朝着西安开拔，马世耀神色复杂，站在城楼上眺望。
虽然李自成亲自拍着马世耀肩膀的时候说了些拜托之类的话语，让马世耀一时夸口要为皇上死守潼关。
只是随着李自成带着二十多万人马走后，只留下马世耀七千人时，马世耀的眼里就只剩下无助和悔恨了。
身侧的几个亲随也将话说开劝道：“爷，凭啥让咱们去送死？拷饷的时候没落得好处，撤离的时候不带上咱们，咱们的命难道就不算命吗？”
“都是娘肚子里出来拉扯大的，怎么他们这样的大贼不替我们着想，要我们这样的小贼替他们着想吗？”
“都说这闯王爷爷仁义爱民，可是他咋就这样把我们抛弃了啊，还让爵爷您死顶。那鞑子都是野兽一样的人物，爵爷您哪里顶得住啊。”
“俺听说，太原那样的雄伟古城，也就撑了不到一个月，老爷您真的撑得住吗？到时候还不是个死捏！”
马世耀看着身边七嘴八舌的亲随说的话，先是问道：“只是你们这样想？还是弟兄们都是这般想的？”
亲随们哪里不知道这位爷的心思呢，立刻说着：“弟兄们都这样想！抢劫没落得好处，凭啥要咱们给他卖命啊！”
马世耀到底是下了决心：“娘的，他们撤了，让我守潼关？他们自然是天上的老爷可以享着富贵，要老子玩命？”
“老子的命金贵得很，凭啥让老子玩命？你们派人出去，跟清国的王爷说，就说老子要投降，让他们赶紧来进城接应。”
...
没到一个时辰，有一个叫做‘尼堪’的后金贝勒就宣布要进城接管城防。
马世耀在城楼上看去只见其人红衣佩剑，满帽皂靴，年方三十，容貌魁梧，最关键的是脑袋后面那一小撮极其难看的猪尾巴辫子更是身份象征，于是马世耀立刻吩咐手下打开城门。
就此，潼谷关这座雄关，只是在今日被火炮轻易轰击了几次，就连城垛都没有看出有什么变化，就这样轻易易手于人。
很快这名贝勒爷就下令，将投降的马世耀和其麾下的七千军士，直接逐出城外，不但被没收了兵器衣甲，还被圈禁在李自成之前设置好的营盘内，倒是显得拥挤得很。
毕竟这些鞑子都吓人的很，马世耀自然不敢多话，利索带人按着军令，直接全须全尾地进驻了那个营盘内。
正月初十一的天气还是冷得很，营盘又没多少遮风挡雨的地方，虽是拥挤，但是人挤着人好赖是不觉得多冷。
不过倒是有个好消息，现在从了大清国，那日后也算得半个从龙功臣，好日子还在后头捏！
自马世耀而下，一众军士脸上都洋溢起了笑容。
等到尼堪花了小半个时辰全面接管了潼谷关城防后，这名红衣贝勒就带着三五百人马来到城外，直接面对着马世耀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话语。
马世耀垫着脚，心里焦急得很，口干舌燥解释起来。
好赖是有个汉人翻译，马世耀看着那人的长相，怎么似乎是个熟人模样？
好像是叫康元勋的，但是这人不是在山西战场吗？
随着这个汉人翻译说着话，马世耀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说在潼关城中搜出了一份书信。
书信的内容也很简单，是马世耀写给李自成的：说是自己屈身投降，只为了反戈一击，希望大顺皇帝不要疑虑。
马世耀慌张了起来，直接在这小小的营帐内手舞足蹈地辩解了起来，眼看着那个贝勒爷的表情愈发烦躁，马世耀直接吩咐将士们一起跪下去求情。
一时间山呼冤枉，贝勒爷看起来都有些动容。
马世耀磕头的同时也不忘抬头看看贝勒爷的反应，看着这位红衣贝勒爷重重点了头，心下终于明白，只是虚惊一场。
随后，就看到贝勒爷手上比划着姿势，然后那个汉人翻译官郑重说道：“此人和李自成还有勾结，贝勒爷的军令，全部就地杀了。”
然后就是一阵密集的箭雨。
...
小半个时辰，尼堪坐在潼关城内最大的府邸，研究着潼关到西安的地形图。
满洲老爷都在擦拭武器养精蓄锐，不一会，一个满洲老爷就进了府邸。
尼堪也没有抬头看，只是问着：“投降的人，全部杀完了吗？”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满洲老爷更是回答：“定国大将军（多铎）也进了城了，请贝勒爷准备出迎。”
尼堪这时候眼睛才放出光亮，他吩咐着手下整顿衣甲，拿着手指点了两个人说着：“你去传我的命令，让将士们整肃装备，准备作战。然后你去请示定国大将军，就说李自成离开潼关不过三个时辰，定然准备不足！我要追击李自成，请定国大将军应允！”
...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在潼关城内，尼堪和所部将士都披挂好了，马匹喘着粗气，等候着军令。
随后就看到一身白衣重甲的满洲士兵骑马奔来，吩咐道：“传大将军的军令，贝勒尼堪所部见令即可往前追击！大将军随后出动，为你压阵，命你速速进发！”
“尼堪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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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堪据潼关，追击李自成至渭南，与李自成遇，鏖战不利，左右翼皆溃。
自成喜，亲往阵前。时李自成降将康元勋在列，急指自成曰：“此闯贼也！”
尼堪令善射者十数人，匿于阵中，引弓齐射，自成中箭落马，兵大溃。
...李自成中箭落马，吩咐左右曰：“我亦一英雄，终不为人所擒。明朝三百年正统，天意必不绝之；我死，尔急归明，毋为不义。”
...李自成既死，其将以众无主，或有王得仁、郑四维等就阵而降；
或自西安出奔汉中，议固守汉中者；亡何，李赤心（原名李过）、高必正（原名高一功）等至，遂议归堵胤锡，奉大明为正统。——徐鼒《小腆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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