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宝庆元年
除夕夜皇城一片张灯结彩，赵昀站在丽正门的城墙上面，远眺着临安城的万家灯火。
宋朝发展有着极其典型的两极分化，出现了好几座诸如临安城这样超过百万人口的大城，放在同时代堪称遥遥领先毫不为过，要知道此时欧洲那些后世知名的大城，人口仅维持在十万级别。
但是除了这些大城之外，广袤的乡野农村称之为原始社会同样不为过，几乎享受不到任何时代发展带来的红利。
这就是为什么，之前赵昀踏出临安城门，就发现外面如同两个世界一般。
“官家，天气寒冷，你别站在城头着凉了。”
谢道清同样来到城头，看着赵昀望着远方久久沉默不语，于是乎出言关心了一句。
“我哪有这么虚弱。”
赵昀笑了笑，然后把谢道清给揽入怀中。
闻着从谢道清身上传来的清香，赵昀才能从这个陌生的世界里面感受到一种别样的温暖。
“道清，城外搭建粥棚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吗？”
年前赵昀就提醒了一句，谢道清以妃嫔的名义去城外搭建粥棚，让那些流离失所的贫苦百姓，至少能在除夕夜吃上一口热饭。
另外赈济救灾的举动，能带来一个好名声并且扩大影响力，母仪天下的从来不是靠着皇后身份，而是口碑相传的皇后言行举止。
来日谢道清想要坐稳中宫之位，就得展现出自己亲民的一面。
“已经安排妥当了，不过是用官家内藏库的钱，总感觉名不符实。”
“我决定了，年后便去绫锦院上任，用自己的俸禄饷银救济百姓！”
谢道清虽挂着一个宰辅孙女的头衔，实际上身为旁支且家道中落，撑死在宋朝算个中产阶级。另外赵昀登基之后奉行勤俭政策，大幅度的削减了宫内开支，后宫妃嫔的收入不多。
想单纯靠着妃嫔俸禄去开设粥棚赈济，那肯定是不现实的事情，实际上还得靠着内藏库在背后出钱。
“好啊，那我就等着你大显身手。”
赵昀轻声附和了一句，谢道清政务学习了差不多两个月，该到实践阶段了。
就在赵昀跟谢道清两人谈笑间，背后传来了一道女声。
“官家，没想到你在这里，奴家可找了许久。”
“大娘娘那边带话，除夕宴会快要开始了，还请官家前去主持。”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史弥远的侄孙女史秋雨。
赵昀自从那日在慈宁宫与史秋雨见过一面之后，两人可以说再无交集，仿佛就这么被遗忘了。
“史姐姐你来啦，我正在与官家看城内热闹景象呢。”
相比较赵昀的疏远，谢道清就与史秋雨熟络许多。毕竟南宋皇城后宫就那么点大，再加上赵昀目前仅选定了两个秀女，哪怕是抱着礼节性的拜访，两人好歹走动过几回。
“谢妹妹真是好雅致。”
史秋雨笑不露齿回应一句，与谢道清的活泼对比起来，要显得温雅娴静许多。
“既然大娘娘在等着了，那我们就先过去吧。”
史秋雨对于赵昀而言，除了嫔妃这个身份外，其实就跟陌生人差不多。
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与其尴尬客套几句，还不如直接前往宴会。
“是，官家。”
史秋雨应了一声，然后就默默跟在赵昀的身后。
三人一同朝着慈宁宫的方向前行，氛围中逐渐弥漫起一丝尴尬的气息，就在这时史秋雨开口道：“官家，听闻道清妹妹正在学习女官课程，为来日接管绫锦院做准备。”
“奴家也想尽自己所能做些份内之事，可以不可以一同旁听？”
听到这句话，赵昀停下了自己脚步，然后转头注视着史秋雨问道：“你也想学吗？”
“嗯。”
史秋雨轻柔却坚定的点了点头。
“可以，即日起你就与道清一同学习。”
没有任何的推脱婉拒，赵昀直接就答应了下来。
他不在乎史秋雨到底是真的想学，还是说另有目的。
如果自己与史弥远的朝堂政治博弈，能轻易被后宫一介女流就主导胜负走向，那只能说明实力不济太菜了。
另外史秋雨的家世背景摆在这里，史党成员必定会全力支持。有了她参与进来，来日女工聘任制走向台前，能大幅度减少来自理学士大夫的阻力。
“奴家谢过官家。”
史秋雨脸上浮现出一抹欣喜神情，来到宫中半个来月，她第一次在官家这里有了些许存在感。
不过就在此时，通进银台司的秘书郎洪咨夔，神色匆匆的小跑到赵昀面前，拱手禀告道：“官家，济王府那边送来紧急奏章。”
济王府？
听到这个名词，赵昀神情认真了起来。
现在是大年三十除夕夜，济王府那边送来紧急奏章，肯定不会是济王赵竑想要给自己拜个早年。
另外地方上疏正常流程，是先送到政事堂那边由两府执政审阅，再交到自己这个皇帝手中批准即可。
这份奏章却绕过了政事堂，直接由银台司呈递到自己面前，赵昀隐约感到济王府那边可能出了什么大事。
想到这里，赵昀对着谢道清说道：“我有紧急政务要处理，可能无法去慈宁宫那边赴宴了，你代我向大娘娘问好。”
“我会的，官家放心。”
谢道清点头应了下来，她知道军国大事为重。
不过就在赵昀转身，要与洪咨夔一同离开的时候，还是听到背后传来了谢道清的呼喊。
“官家……”
“还有何事吗？”
赵昀停下脚步，回头问了一句。
“别太劳累了，保重身体。”
身为赵昀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之一，谢道清见识过他废寝忘食的场景。
今日是除夕夜，本该万家团圆欢庆的时刻，赵昀却要忙于国事。
谢道清其实有许多话想说，却明白不能耽搁赵昀，千言万语唯有化成一句关切。
“好。”
赵昀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然后身影便消失在城楼长长的阶梯。
史秋雨站在一旁望着谢道清与赵昀的对话，她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这不像是传统的君王与嫔妃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寻常人家的郎君与夫人。
难道自己晚了一步，就真满盘皆输了吗？
另一边赵昀走下城门之后，就从洪咨夔手中接过了济王府奏章，借助着火把的微弱光亮，他仔细阅读着上面书写的内容，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
“这封奏章你看过吗？”
赵昀开口询问了一句。
“看过。”
洪咨夔点头承认。
正是因为他看过，才会按照奏章中济王赵竑的要求，绕过政事堂亲自交到皇帝手中。
“除了你之外，银台司还有其他人知道这封奏章存在吗？”
“除夕夜有公休，银台司只有臣一人当值，没有其他同僚知道这封奏章存在。”
面对赵昀的询问，洪咨夔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不过他还是如实回答。
“很好，从这一刻起，你要忘记这封奏章里面的一切内容，并且还要记得银台司从未收到过济王府那边传来的奏章。”
“如果你忘记不了，朕会替你忘记，听明白了吗？”
赵昀用着极其平静的语气，说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威胁。
此时的他与之前那温润随和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什么？
听着皇帝的这番言语，洪咨夔直接愣在原地，目瞪口呆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要知道济王府这封紧急奏章的内容，是济王赵竑亲笔上奏朝廷，举报湖州有人假借王府名义起兵造反！
身为皇族宗室，济王赵竑主动上报谋逆之事，按照常理来说乃是忠于君王的有功之臣，并且还称得上是受害者。
可如果这封奏章没有公之于众，当济王府那边谋逆传递到朝堂，那么在世人眼中赵竑就是那个主谋，没有什么假借他名义这一说。
不同的处理方式，造成的结果天壤之别，官家这么做是想要把谋逆的帽子扣在济王赵竑头上，最终造成手足相残吗？
洪咨夔虽然知道最是无情帝王家，但他万万没想到赵昀会做的如此狠辣果决！
面对洪咨夔惊诧的神情，赵昀面色如常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历史上济王赵竑谋反的霅川之变，他上报朝廷的奏章是呈递到了史弥远手中。如今不知道是历史轨迹发生了偏差，还是说赵竑对史弥远有着一种忌惮跟不信任，直接把这封紧急奏章呈递给了赵昀。
历史走向可以改变，但济王赵竑的宿命结局，赵昀却不容许出现改变，他必须要以谋逆罪名死在史弥远的手中！
只有利用济王赵竑被“冤杀”的舆论力量，才能让朝廷那群理学之臣以及中间派，旗帜鲜明的站在史弥远的对立面。
并且也只有利用济王赵竑之死，才能给史弥远扣上一个“诛王”的头衔，成为日后打倒他的利器。
况且赵昀这样做也不算是冤枉济王赵竑，他确实在湖州有着谋逆的想法跟举动，只不过在起事的时候发现上当受骗，根本没有李全二十万兵力协助而已。
赵竑预感到造反不成，这才主动跳反举报，期望能得到朝廷的宽恕。
“臣……臣……臣明白。”
洪咨夔哆哆嗦嗦的领命，官家连手足都不放过，自己要是敢不从命，恐怕全家老小危矣。
见到洪咨夔如此惧怕的神情，赵昀此刻内心不由有些五味杂陈。
现在他总算理解为何历史上帝王手足相残是常态，因为在皇权面前一切阻碍都将被横扫，理由不管是出于家国天下的公心，还是权力欲望的私心。
自己如今不仅仅是适应了帝王的身份，还在不知不觉中愈发适应了帝王的思维，果然人都是会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