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隔离
“连环失踪案?”闻言,姜月的心底猛地一纠,她忙说,“我没关系,你专心案子,还有……你别告诉卫警官你透露了案情。”
“师傅不是傻子,他知道我有分寸,特事特办,他不会怪罪的。”郑海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继续说道,“另外,关于劝你脱离课题组的事,虽然没有具体证据,但整个课题组隐隐透出一股不对劲,我觉得你应该尽快脱离为好。我已经说服我师傅给成筑大学的侯校打去电话,尝试争取让你外公离开课题组,但似乎无济于事。看来这个项目的级别很高,甚至侯校也不能随意干涉。”
“这样吗?”姜月隐隐觉得诧异,她没想到课题组的情况会如此复杂,超出了她的预想。她沉默片刻,然后缓缓说道,“如果我做的事对外公没有实质性的帮助,我会听你的,考虑退出课题组。”
电话回到卫若东警官手里后,姜月诚挚地表达了谢意,感谢卫警官在百忙之中还能抽空告知她郑海的情况,也感谢他对郑海的照顾和关心。随后,她寒暄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关上卧室的纱窗,拧上插销准备就寝时,姜月忽地感到小区内林荫小道的幽暗处似乎射来一道沉沉的目光,让她不由自主地眯起眼远眺。模糊中,中央广场的小亭中似乎有一道虚影一闪而过。她的心猛地一紧,慌乱地拉上窗帘。
这种不安的感觉已不是第一次,连续几日下班回家,走着小区的夜路,她总会隐约察觉到楼宇间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仿佛在暗中窥视着她。
不安间,她再次撩开窗帘的一角,小心翼翼地窥视——
小亭旁蓊蓊郁郁的梧桐树,在夜风的席卷下倾斜着身子,发出沙沙的声响。
然而,并没有什么人影,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大概是外公和学生的事让她连日心烦,错觉而已。
接下来的几日,久野又打来几次电话,每一通电话里的语气都愈发低沉焦虑,内容都是询问姜月是否有和陶蕊有过任何沟通。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久野总是匆匆几句便挂断电话,似乎不愿再多说什么,
整个五一假期,姜月都没能等到郑海回来,只是间或收到他抽空发出的微信或是电话。每一次的通讯,内容基本都围绕着愈发复杂严重的案情,以及他不断重复的劝告——劝她离开课题组。
假期结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的黄昏,姜月带着资料出现在化工楼,却迟迟没有等到钱先强的出现。当她打算转身离开时,手机蓦地响起。
是郑海的电话,他的声音焦急而扼要,听完电话之后,姜月久久纳口不言,心如坠入万丈深渊。
十几分钟后,她脚步匆匆地地冲进湖川市第二人民医院感染病区。刚走过医院的一个转角时,便看见了郑海和一名医生正在攀谈的身影。
“郑海……”虽然多日未见男友,但刚才那通电话带来的惊慌让她几近虚脱,一时说不出话来。
郑海见她脚步发软,呼吸急促,一把扶住她:“陈教授在隔离病房,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你别太担心。”
旋即他又转头向那位医生询问:“可以吗?让她进去探视一小会就好,她真的很担心她外公。”
“既然卫警官打过招呼,那就破例一次。”医生点点头,表示理解。
“您好……”姜月捋了捋额前几绺汗湿的头发,微微低头打招呼,“谢谢医生。”
“你好,你是病人的外孙女吧。”医生点点头,“等会有人给你隔离服,穿好以后我们进病区,但不能进病房,只能隔着玻璃看看。探视时间有限,请理解。”
听了医生的话,姜月的心纠得更紧,她带着一丝哭腔低声问:“请问病人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在感染病区隔离?”
还未等医生开口回答,一个极度恐惧的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忽地浑身一凛,看着郑海欲言又止的严肃神情,她更确信自己的猜测。
十分钟后,穿戴好隔离服经过全身消毒的姜月站在玻璃幕墙前,看着隔离病房里的外公紧闭双目躺在病床上,发绺垂贴在头皮上,略微肿胀的面庞透着诡谲的赤红色,泛着泡沫的涎水从他嘴角汩汩渗出。
这怵目惊心的景象让她的腿脚发软,泫然欲泣。
“到底是怎么回事……”姜月的身体簌簌发抖,夺眶而出的泪水的温度蒙湿了防护面屏。
“姜女士,请先离开这里,稍事休息。”医生的声音温和,他伸出胳膊,轻轻地指向门口。
在急诊抢救室旁的办公室里,姜月的心情如同过山车一般起伏不定。医生委婉的措辞让她大致了解了外公的病情,虽然出于医院的规章制度要求,医生的话语显得有些含糊,但她还是能从中感受到事态的严重性。
几度安抚后,郑海陪着姜月回到了家。关上门后,姜月撂下包,直截了当地询问郑海是否知道课题组的实际研究内容,以及外公为何会因工作进入感染病区并被隔离。
“我没有权利打听和课题项目有关的任何信息,师傅也做不到,真的,卫警官尝试过。”郑海沉默片刻后,给出了明确的否定回答,眼神中透露出无奈和歉意。
看着郑海认真严肃的面孔,姜月深深叹了口气,心中的疑惑和焦虑如同被一块巨石压住,让她感到窒息,但只能选择作罢。。
确认精疲力尽的姜月在床上浅浅入眠后,郑海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继续回到市局专案组,日以继夜地继续鏖战,希望能尽快找到案件的突破口。
然而,轶闻的传播速度却惊人得快。不消多日,连环失踪案的消息已在湖川市传得沸沸扬扬,传闻夹杂着谣言,一时之间人心惶惶。甚至在街角旮旯也能看见小道记者模样的人采访本地居民,试图从他们口中挖出更多的消息。
尽管案件进展从未通过正规渠道公布,但姜月身边风闻这些消息的人却比比皆是,很多同事都在私下议论着失踪者的蛛丝马迹。
然而,此时的姜月已经为了外公的状况焦头烂额,一颗心完全被老人家的病情牵动着,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坊间的揣测是否会让郑海的办案进度受阻。
托卫警官的福,姜月每天得以进入严格管控的病区,隔着那层冰冷的玻璃隔着玻璃探望外公。然而,外公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这让她连日来都处在一种惴惴不安的情绪中。
外公住院的第四天,姜月强打起精神,最后一次将手头的研究资料提交给课题组。离开前,她顺便向钱先强询问了研究进度,在他轻描淡写地表示课题组的进度并没有因为外公的缺席而停滞半分后,她心中五味杂陈,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化工楼。
呼吸着傍晚湿润燥热的空气,姜月给郑海发去了一条信息,正式确认自己将彻底退出课题组的工作。
回到家中,姜月放下沉重的背包,揿亮了客厅的吊灯。一片暖黄色的光泽顿时在屋里晕染开来,轻柔地吞没了夜色。她缓缓坐下,将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里,阳台灌入的微风如在耳边微微低语,她聆听着低吟,不觉间坠入了昏沉的短眠。
5月12日上午,驱车去成大的路上,朝霞昏昏沉沉地在城市上空盘桓着,姜月登时恍惚,双眼骤然感到一阵刺痛,仿佛被这淡薄的光线所灼伤。
上午的课,陶蕊索性没有出现在教室。课后,姜月向她的室友打听,才知道她已经整整两日留在寝室没有离开过。
“你们听没听说,据讲失踪的总人数已经超过十人了,并且……”坐在办公室角落的一名老教师故作神秘地掩住嘴巴,“最近几处失踪现场都发现了失踪者的一部分器官。”
“啊!”另一个正在打毛衣的老教师大惊失色,“这个罪犯是严重的心理变态吧!”
“我看那些失踪的人怕是凶多吉少。”有一个教师应和道,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太危险了,警察怎么还不作为?”
“姜老师,你怎么看?”有人忽然出声问道。
“啊?”沉浸在不安中的姜月猛地回过神来,完全没有注意同事们正在谈论什么。她只得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摇了摇头。
烦闷中,她看了眼课表,决定利用午休时间去成大附近的商业街散散心。
干爽的风轻柔地穿梭在狭窄的街巷之间,轻轻卷起地上的枯叶,又让它们徐徐坠落在青石板路上,每一步踩上去都发出沙沙的脆响。姜月独自徜徉在这段青砖铺就的人行道上,目光被一处热闹的象棋摊所吸引,不由自主地停驻了脚步。
枝繁叶茂的榕树浓荫下,两个披着白褂的中年人正襟危坐,全神贯注地对弈着。稀稀拉拉的几位看客蹲踞在一边,也看得有滋有味,不时指点着棋盘上的局势。
“将军!”红方大喝一声,果断地落下一子,结束了这一盘棋局。
这突如其来的响动让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姜月心里一惊。
待她再次迈开步子,和密密匝匝的人潮擦肩而过时,一阵莫名的、没有来由的心悸感忽地袭来,她不得不停下脚步,扶住路边的杨树树干,闭上眼睛平稳呼吸。
是那个影子,之前在小区里曾察觉过的、影影绰绰的虚影,此刻正掺杂在人潮之间,不知从何处凝视着自己,让她感到说不出的不安。
此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看了一眼屏幕,是久野的电话。
“久野先生?”姜月一边快步离开人群一边说。
“姜老师,非常感谢您,孩子的母亲已经同意回家了。”久野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但他的语调里却听不出明显的激动,依旧是那么平静而克制。
“她决定离开课题组了吗?恭喜。”姜月一怔,随即回答道。
“谢谢,还有一件事不知可否麻烦姜老师您。”久野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措辞,“如果可以的话,请让陶蕊有时间回家一趟。毕竟她母亲是因为担心女儿的近况才回来的,实在是麻烦您了。”
“我会试试看,也请您和她辅导员联系。”姜月回答。
只是听着久野说话,便能感受到他正在电话那头欠身道谢。日本人总是那么那么拘束礼仪吗?姜月思忖着。但无论如何,学生的事情总算了结,也算是一件好事。
回到行政楼,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在走廊上,陶蕊和辅导员已经站在她办公室门前等候。
“姜老师,来了。”辅导员不冷不热地打招呼。
姜月看他表情,便知道他心里不痛快,毕竟现在是午休时间,被临时叫来处理学生的事情,他难免有些不耐烦。
“姜老师。”陶蕊低声打了招呼,声音细如蚊蚋。
辅导员清了清喉咙,随即直入正题:“陶蕊,你妈妈之前从省城的东江大学借调过来,一直在我们学校的课题组支持工作,这个情况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话说半截,他瞥了眼陶蕊的表情,见她波澜不惊,便接着说:“你最近的状态很不好,学习上生活上都是,所以你妈妈了解情况后,毅然决然退出课题组,专心回家陪你。按你父母的要求,你继续走读,院里已经同意,希望你迅速调整状态。”
陶蕊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翕,眼神逐渐涣散,整个人如冻僵般凝伫在原地。
辅导员见陶蕊满脸惶然的神色,顿觉莫名。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有些不自然地塞给姜月:“喏,她妈妈离开前放到我办公桌的,说是必须你亲自看。”
“陶蕊?”姜月接过信捏在手里,探询地问着双眼失神的陶蕊。
她试图从陶蕊的眼神中寻找一丝回应,但只看到了深邃的恐慌。
“你说什么?”陶蕊的声音颤抖,身体也不住地颤动。
“什么?”辅导员拧着眉头问,显然对陶蕊的反应感到意外,“我说,你妈妈现在已经回家陪你了,你也可以不用走读了,啊不对,不是‘可以’,是‘必须’,院里已经把你的床位安排给外院一个学生了。”
话音落下,陶蕊的脸色陡然一变,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她猛地拔腿朝行政楼外疯跑,三声叫喊倏地破口而出:
“不……”
“不!”
“不——!”
浓烈的哭腔裹挟着断续的哽咽声,将她的话语切割得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