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寻觅
郑海默默合上笔记本,丢进摩托车的尾箱里。
眼前除了颓垣断壁,只剩遍野尸骨。
他以手遮额,向成大生活区的方向远眺,除了海海漫漫的占满视线的尸潮外,竟看不见一丝生气。
驻地军队很快就会到达这里,在尽可能撤离生还者的情况下对整片区域进行肃清,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久前,自己曾反复劝阻姜月代替陈教授加入课题组做些辅助工作,她虽委婉地答应,但语气里似乎满是遗憾。
当她因文学院老师的身份而被质疑对研究项目是否有帮助时,她甚至和自己怄了气。
话说回来,自己又有什么资格阻拦她帮助陈教授了却夙愿呢?
毕竟,在这几年里,她常常说到从小对自己最亲的就是外公,而郑海见过的次数最多的她的亲人也正是陈教授。
在最后一通电话中,她答应自己会离开化工楼,离开自己外公牵头的课题组,至少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姜月到底会去哪里呢?自从13号事态恶化后,自己就无论如何都没能联系上她。
直到三天前,郑海才完成局里安排的紧急任务,那趟任务他的表现很糟,队长一眼便看出他始终不能集中精神。
任务结束后的第一时间,他便火速和局里报备了调休,虽然理由相当拙劣。
在发现所有公共运输线路都临时取消了湖川站后,他便一路驱车从省城开到湖川市。
前天中午,抵达湖川市南部后,他按规矩先去看望了自己从警初期的师傅、曾经的老前辈——卫若东警官。
俩人在曾一起共事时常去的牛肉面馆吃了午饭,店面是记忆里的样子,味道也还是老味道,老板的孙子大了很多,有了成年人的气质。
期间,卫警官提起姜月,询问两人的婚期进程,又谈及她的外公陈庆教授,言语间都是夸赞。
饭后,卫警官一脸严峻地告诫他切勿靠近城市西南的大学城,说是有暴力事件出现,自己这几天一直因为与此相关的事日日等待出任务,听了这些,他只好默默点头应允。
之后,两人便在十字路口握手言别。
“保重。”卫警官冲他点了点头便往回走,大概午休的时间也打算加班工作,以前师傅也总是这样。
他忽然觉得有些愧疚,这是自己第一次对自己师傅说了谎,但实在是无奈,毕竟自己就是为了去往那里站到姜月才回的湖川市。
一小时后,他在进入祁丰区内后便感到了气氛的陡然不同,大片的隔离栏和警戒线让他几乎寸步难行。
焦急之下,他只能返回在车内静等深夜,之后避开大道一路靠近封锁线。
所幸,他在一处罕无人迹的地方翻入隔离栏后,幸运地发现了一辆警用摩托。
虽然摩托车的边上几步远就趴着它的主人,一具血迹早已洇干的尸体,虽然右臂已经消失只剩肩膀连接处悬着的几条碎肉,但左手依然紧紧握着枪保持着战斗姿势。
在对着面前的同事庄严行礼后,他沉默着拿走尸体腰间的对讲机,旋即跨坐上摩托车。还好,依然能打着火,他松了口气,一把转动油门,向着封锁区深处飞驰而去。
目的地,是卫警官提前告知他的,封锁区内制定的安全区域——祁丰区图书馆。
如果姜月还没失去理智的话,自己大概率能在那个地方找到她。
但结果让人失望,在半夜时分抵达图书馆后,他几乎耗费一整宿找遍了图书馆内的每个角落,但仍没发现她的踪影。
而能在馆内自由进出当然是需要代价的,翌日清晨,他帮助现在馆内最有话语权的人——成筑大学的校长,了却了一个隐患。
一位在馆内避难的成大学生,忽然从自己的房间内离开并失踪,目前安危无法得到保证,实在让人担心。
校长是这么说的,听上去,是个冠冕堂皇的任务。
但直到调查结束后,他才恍然明白这里正发生的事情,远远不止暴力冲突那么简单。
在离开这里之前,他向成大校长反馈了处理结果,他隐瞒了一部分情况,但校长看上去并不在意,这样的态度倏地让他怀疑起其真正目的。
之后,当他站在成大的教学区前,只看见被焚烧殆尽的化工楼时,几乎没有任何词语能表明他内心的惶然和不安。
他绝不希望在这片黝黑的土地上看见和姜月有关的哪怕是一丁点影子。
在他决定离开前,那堆废墟里能找到的还算是有用的,只有一个封在柜子里的露出一角的笔记本。虽然毁坏严重,但最后几页勉强还能看清。
此刻,他骑着摩托,如风般沿着封锁区外的高速公路一路往北,心里已如火烧焰撩般焦灼。
对讲机里的消息自从一小时前就没有停过,内容都是关于封锁区外的消息,此起彼伏的声音让祁丰区其他地方也发生了群殴事件。并且,听筒里传出的都是焦虑惶恐的声音,而训练有素的警察一般不会发出这种声音,很明显,通报消息的人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最起码,这块地方的通讯还算正常,而封锁区内的警用电台已经完全停摆。
自己曾经在图书馆内多次尝试调频,但整个频道异常混乱,无数频率混杂,当时他能听见求救、咒骂、抚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甚至还有那些怪物的呢喃和呻吟声。
至少现在,自己还能通过无线电大致弄清楚附近的状况。
出城和进城方向的高速路段都已经被完全封锁,车辆完全无法驶入,因此郑海驾驶得非常快,直接将把手拧到了底,他从不知道这种摩托可以以如此的速度飞驰,迎面而来的风呼啸而过,让他紧绷难安的心境得到了片刻舒缓。
公路上时不时能看到小股的背着大包小包的人群,拖家带口地在朝着出城的方向走。郑海本能地想要停下做些或是说些什么,但他很清楚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秩序几乎已经在这里快要失去踪影,恐慌和惧怕蔓延在人与人之间,只是走得慢或者占了道便会让后面的队伍充满愠怒,争吵和谩骂回荡在郑海耳后,看来每个人都在担心被身后那些疯子追上的恐惧之下失去了理智。
他没有心思做这些人的民事调解员,虽然他理应这么做,但他现在只想尽快赶到湖川市北部的明珠小区——姜月去年秋天用尽积蓄买下的那套公寓所在的地方。
这是她最后一个可能的容身之处。
十分钟后,在他遥遥看见远方服务区的停车场上一辆外形熟悉的蓝白色车辆时,他迅速反向拧把降下速度。
鉴于安全考虑,他把摩托车停在距离停车场五百米的地方,掏出包里的望远镜望过去。
镜框内,在那辆警车的引擎盖边上,有两名摇头晃脑肩膀不断耸动的穿着制服的男人正背对着自己。
倏忽间,两人缓缓转动脸庞,郑海定睛细看,不由得心头一紧——
两个面目可憎的满脸诡谲笑容的疯子,正如进入封锁区以来不断看到的那样。
只是这次略有不同,这两个疯子都曾经是自己的同事。
正当他满心失望地准备放下望远镜打算继续骑行时,镜头捕获的情景顿时让他惊讶不已。
越过两个肩膀之间的缝隙,一个满脸绝望的年轻人的脸孔赫然出现在镜头内。而那人似乎也看见了自己,凑在玻璃窗后不断朝自己招手。
他的这一举动明显激怒了车外的两位前同事,只见那俩狂尸抡起胳膊,开始不停地朝玻璃上砸去。
郑海果断放下望远镜头,拧动油门冲进匝道,向服务区疾驶过去。
两只狂尸一直沉迷于砸碎玻璃虐杀自己同事的渴望中,甚至没有觉察到身后的动静。
郑海停下摩托,踩下边撑,摸出腰间的手枪双手握持,缓步向警车靠近。
两只狂尸大概是从车内男人的眼神中读出什么信息,竟徐徐扭过头来,在看见郑海的一瞬,脸上便瞬间绽放出孩童收到礼物般的狂喜笑容,一左一右甩着双臂朝他冲过去。
郑海立即抬起瞄准,眼角的余光却倏地瞄见车底盘下滑腻的印迹,犹豫一瞬便反手一枪托砸在已经冲到面前的那只狂尸脸上,随后,脸颊上便硬生生吃了另一只狂尸一记直拳。
郑海一个趔趄,向左扭开的头还没回正,下巴竟又狠狠中了一拳。
还没等腮帮子的酸痛感通过神经袭来,被打断了鼻梁的那只狂尸便咯咯咯一阵惨笑,再次朝他扑过来。
两个亢奋无比的疯子,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将面前还没站稳步子的郑海撕成碎块。
他眯着眼,扫视到车内那名年轻警察绝望又愕然的神情,眩晕感倏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种眼神,是笃定自己要死在眼前的眼神。
郑海咬了咬牙,强撑着睁大眼睛,不再犹豫地抬起枪口,瞄准眼前的笑脸,食指扣动扳机,一气呵成,尽在一瞬。
狂尸的脸上倏地开了个大洞,子弹从它大张的嘴巴贯入,从后脑穿出,但仍然没有停下它强劲的脚步。
郑海呼出一口气,稍稍抬高准星,再次扣动扳机,一声鸣响后,那狂尸的眉心飞出一条血线,身体倏地后仰着飞出。
他无暇喘息,另一只狂尸的身影已近在眼前,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直棍。
直棍?郑海一怔。那狂尸,竟高举着一根警用伸缩棍,狂笑着向他砸下。
郑海来不及思考,立即交叉双臂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棍,一阵钻心的痛楚分秒间便在手臂上蔓延开。
狂尸见他拧起的眉头,笑声更加狂放肆意,张开左手五指紧紧薅住他头顶的头发,右手握住伸缩棍向他眼窝子直直捅去。
郑海一惊,用力歪头躲过这直冲眼球而来一棍,但额角还是被划开一条口子,鲜血涌出伤口,顺着脸颊便淌了下来。
车内的年轻见状,拉开车门便朝他冲过来,透过模糊的视线,郑海无奈地看见那人似乎是赤手空拳。
不出意料的,狂尸在后背挨了一拳后,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只是边笑边压下棍子,打算对准郑海的眼睛再捅一次。
郑海顾不得擦血,将枪口顶着狂尸的左臂开枪,待它不得不松开自己的头发后,他立刻抬枪紧贴它的额头。
一阵枪响后,它震颤着身子缓缓倒地。
郑海朝服务区后的灌木林望了一眼,所幸这里的响动没有惊扰出什么麻烦东西。
“你还好吧?”年轻警员怯怯地说,看他脸上的汗,似乎他才是全程参与了搏斗的人,“对不起,我刚才打得太轻了。”
“你们三人,是一起出警的?”郑海没抬头,一边大口喘息着一边询问。
“对。”年轻警员点点头,忽地像是想起什么,开口说,“我叫王凯风。”
“我姓郑。”郑海默默应声,直起腰抻了抻胳膊,“服务区里面,你们刚才进去看过了吧,还有没有市民?”
“现在没了。”王凯风黯然道,“等我们赶到这的时候,报警的几个人已经死了。”
“尸体在里面?”郑海将枪插回枪套,往服务区走,“是什么人?”
“六名餐饮区的服务员。”王凯风跟上他的脚步,“被困在这,没撑到我们来。”
“你们三人把这栋楼清理干净了?”郑海左右环顾一楼的餐饮区和便利店。
“只是一楼……”王凯风朝楼外望了一眼,“可惜他们……”
郑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警车旁的两具尸体身上的蓝色制服已被血液染成大片暗红色,一股悲戚的伤感瞬间漫至心头。
见郑海不出声,王凯风继续说:“通往二楼的楼梯口的门被反锁了,根本上不去。而且我们只是清理一楼的这些怪物就已经耗尽了体力,那些疯子一见到我们就没有理智地攻击我们,即使警棍打在它们身上它们也只是古怪的大笑。”
“他们。”郑海依旧看着窗外,“你这两位同事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大概是在我回车里用无线电给所里报告情况的时候。”王凯风呢喃道,“等我汇报完准备下车的时候,就看见他俩扯着嘴角不间断地狂笑,站在主驾车门外盯着我。”
“他们看见你,却没有立刻试图砸穿玻璃?”郑海忽地想起它们腰间的装备带。
“没有……”王凯风摇摇头,叹了口气,“我隐约听见他们在念叨我的名字,但我当时弄不清情况,不敢贸然下车……但他们终究还是……如果不是他们强调我是新警,一直护着我,我现在也变成那些东西了。”
郑海垂下头思索几秒,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的时候,把他们的警察证带回去。”
“嗯。”王凯风沉沉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