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黄州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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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快哉黄州

公元一零八三年农历的九月二十七日,侍妾王朝云生一子,苏轼为这个儿子取名为“遁”,这个“遁”字,体现了苏轼此时的心态。

满月时候,按照黄州的风俗,需要将婴儿放在水盆中沐浴,苏轼作《洗儿诗》: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大家都来道贺,看着苏遁,说着吉利祝福的话。众人走后,苏轼看着孩子,对着王朝云说道:我倒是希望苏遁不那么聪明,不要太聪明。太聪明不好啊!你看看我,人人都说我聪明,文章诗词写得好,但是却因此招来祸患,坎坷半生。做人还是愚蠢一些、迟钝一些,这样才能平平安安、踏踏实实、平平淡淡做一个太平官,做到公卿。

当朝便有太平宰相王珪,王珪遇事,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对朝政也很少发表言论、写诗文,他做官只做几件事:听圣旨、领圣旨、传达圣旨,但是却安安稳稳地做到了宰相。

苏轼不曾想到,此诗歌传出去,又要招众人的骂,你苏轼聪明?我们都是傻子?你说“无灾无难到公卿”,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当朝公卿都是傻子愚昧的人?你被贬谪的倒是聪明的人?

这首诗歌,与其说是洗儿,不如说是自嘲,还蕴含和传递出对朝廷的讽刺。人的性格是难以改变的,苏轼虽经历了黄州的磨练,似乎还没有改变其口无遮掩的性格。总是从无意之中得罪别人。

黄州又来迎来一位贬谪的官员,暂时寓居承天寺,这人便是张怀民,河北清河人,生卒年不详。我们所能查到的所有关于其的记载,是在黄州,在苏轼的文章诗词中。在其离开黄州之后,便在浩浩的历史长河中湮没无闻了。

我们所熟知张怀民的形象,首先是漫步在《记承天寺夜游》中的。

公元一零八三年十月十二日,苏轼失眠了。

刚想睡觉,秋虫啾啾,地上洒满月光,苏轼便高兴地披上衣服,出门欣赏月色。苏轼想到谁能够和我一起月下漫步呢?谁能像我一样清闲呢?大概只有张怀民了。唯有贬谪的人方无所事事。

苏轼于是去承天寺寻找张怀民。果然不出苏轼所料,张怀民也没有睡觉,看到苏轼来了,很是高兴。于是这俩被朝廷弃置不用的、被贬谪黄州的人,便一起漫步在承天寺的庭院中。月下景色实在是没什么特别的,庭中月光如水,竹柏的影子投在这如水的月色中,斑驳摇曳,如同水藻和荇菜一般。

苏轼感慨良多,回家以后,就写下如下文字: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子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不久以后张怀民将住所搬到了江边,搭建一草庐小阁,距离苏轼的南堂更近了。苏轼和张怀民白天一起溜达,江边是他们最常去的地方。苏轼也会和张怀民看赤壁大江,仿佛这块已经成为苏轼专属的景点。

张怀民会面对大江吟咏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为了更好的欣赏江水胜景,十一月,张怀民在其新居西南侧修建了一个亭子。亭子建成,张怀民邀请苏轼一起登临亭子,凭栏远眺,天高江阔,浩浩荡荡的江水与天空相连,时有飞鸿横江而过,江南西山若隐若现。

这景色仿佛在哪里见过,是在老师欧阳修家,自己斜靠在他家的平山堂上,看着江南烟雨如织远山如黛,远处有飞鸿隐没在这濛濛细雨中。欧阳修曾经在一首诗歌中写道:山色有无中。

而此时在怀民所建的亭中,放眼望去:江面如平镜,倒映着碧绿的山峰,忽然风起浪打,一叶孤舟在风浪中出没,一位白发的渔父却泰然自若,风中起舞,快意江湖。

苏轼想到了兰台公子宋玉,宋玉说道风有雌雄之分别。其实风哪有什么雌雄之区别?只要你心存浩然之气,所感受之风都是快哉之风。张怀民看到苏轼陷入沉思之中,说道,苏兄能不能为此亭取一名?苏轼略一思考,说道,我想人生逆旅,你我皆是旅客,最难得之事情,莫过于快哉二字。

苏轼在亭中缓步,继续说道:我在密州和徐州时候,都曾为亭命名为快哉亭,我想此亭也命名为快哉亭如何?

张怀民说道:好,快哉亭!亭中把酒临风,观大江,送飞鸿,望远山,荣辱得失皆忘,岂不快哉?张怀民说道:当为此亭作一词,方不负快哉二字。苏轼遂作《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苏轼感觉到人生如何做到“快哉”,便是胸中怀浩然之气、刚正之气。这是苏轼人生之宣言,也是对命运,对敌人,对困难,对挫折,对打击,对失意,对落寞的宣言。无论如何,不改变自己,做一个快哉的自己,这样的一生才是我苏轼的一生,否则,终其一生都是在做别人所期待,被时务所左右,自己活的面部全非,都不认识自己,又有何意义?苏轼若是生在楚国,定不会选择做投江的屈原,而是做隐居江上的渔父,还是渔父通达,渔父言“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苏轼写信请求苏辙为此亭作记。苏辙虽然未到此亭,但是发挥他超乎寻常的想象力,写《黄州快哉亭记》:

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沅、湘,北合汉沔,其势益张。至于赤壁之下,波流浸灌,与海相若。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即其庐之西南为亭,以览观江流之胜,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

关于“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苏辙在此文中也有论述:昔楚襄王从宋玉、景差于兰台之宫,有风飒然至者,王披襟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独大王之雄风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盖有讽焉。夫风无雌雄之异,而人有遇,不遇之变;楚王之所以为乐,与庶人之所以为忧,此则人之变也,而风何与焉?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将何往而非病?使其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何适而非快?

苏辙在文中赞扬张怀民:今张君不以谪为患,窃会计之余功,而自放山水之间,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将蓬户瓮牖无所不快;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揖西山之白云,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不然,连山绝壑,长林古木,振之以清风,照之以明月,此皆骚人思士之所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者,乌睹其为快也哉!元丰六年十一月朔日,赵郡苏辙记。

但是不久,张怀民被召回了。

同为贬谪的官员,有着相似的经历和心情,自然有着很多的共同语言。这种陪伴出于另外一种维度和深度,和苏轼之前所结识的卖酒的潘丙,采药的郭遘,游侠古耕道是不一样的。

但是张怀民的陪伴很快就要结束。

十二月,张怀民得诏令自己被解除贬谪,回京城授命。张怀民离开黄州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张怀民邀请苏轼到草庐小阁小聚,痛饮开怀,苏轼作《南歌子(黄州腊月八日饮怀民小阁)》:

卫霍元勋后,韦平外族贤。吹笙只合在缑(沟)山。闲驾彩鸾归去、趁新年。

烘暖烧香阁,轻寒浴佛天。他时一醉画堂前。莫忘故人憔悴、老江边。

张怀民和苏轼说道:朝廷或许要启用旧党的人,因乌台诗案而贬谪的官员也再慢慢回调。王定国不是也回来了吗?苏兄也要做好回朝廷的准备。在黄州这自由潇洒的日子想必也快马上结束了。趁着这段时光,好好的享受下这快哉的时光吧。我这马上要回官场受苦去了。

历史上的读书人,似乎好多是左手田园山水,右手家国天下。他们自幼饱读诗书,骨子里有着文化人对自由和恬淡的向往和期待,但是诗书中的大义又驱使着他们治国和平天下。

张怀民走后,十二月,在黄州陪伴苏轼一年的巢元修也向苏轼告辞,回四川眉山。巢元修再度与苏轼相见是苏轼贬谪惠州时。苏轼的这些朋友,在苏轼仕途顺利时候会选择消失,在苏轼遇到挫折时候,无论万水千山、艰难险阻,也会前去相伴。

苏轼确实已经成为半个农夫了,连其做的梦,也是和耕种农事有关。那些官场的事情似乎已经越来越遥远了,遥远的连梦的痕迹都没有了。

苏轼做了一个耕牛的梦,次日醒来,记录在日记中:

元丰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天欲明,梦数吏人持纸一幅,其上题云:请《祭春牛文》。予取笔疾书其上,云:『三阳既至,庶草将兴,爰出土牛,以戒农事。衣被丹青之好,本出泥涂;成毁须臾之间,谁为喜愠?』吏微笑曰:『此两句复当有怒者。』旁一吏云:『不妨,此是唤醒他。』

岁末时节,苏辙的三女婿曹焕(字子文)到筠州看望岳父苏辙,绕道经过黄州,再次拜谒伯岳父苏东坡。苏东坡很是高兴,写《东轩长老》诗赠曹焕:

“君到高安几日回?一时抖擞旧尘埃。赠君一笼牢收取,盛取东轩长老来。”

诗中所说的东轩长老即是苏辙。高安即是苏辙贬谪的地方。苏轼在诗歌中和曹焕说道:你到高安什么时候回黄州呢?你要是回来的话,我送你个笼子,到时候把我弟弟苏辙给装着带过来。诗歌虽然带有几分调侃,却流露出苏轼对弟弟苏辙的想念之情。

曹焕离开黄州,途经庐山,遇到了圆通寺庙的知慎禅师,将苏东坡诗拿出给禅师观赏。知慎一见苏东坡此诗异常高兴,竟然一夜未能入睡。

第二天清晨,禅师对曹焕说:我昨晚上看到了苏东坡的诗歌一宿没睡好觉,感悟很多,今天你快要去苏辙那里了,我用一首偈续在苏东坡诗歌的后面,偈文是“东轩长老未相逢,却见黄州一信通。何用扬眉资目击,须知千里事同风”,我是乡野人,不能写字,你到了苏辙那里,带个口信,把这首偈说给他听吧。

曹焕到筠州,忙别的事情,还没有时间和苏辙说此事。正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从庐山来的客人来告知:“慎师送客出门,还入丈室燕坐而寂。”曹焕闻之大吃一惊,便将知慎禅师吟诗一事情告诉岳父苏辙。

苏辙听后,感慨万千,立即作诗两首,一以答兄长,一以答慎禅师。

时间进入了元丰七年,即公元一零八四年,苏东坡时年四十九岁,这是苏东坡贬谪黄州的第五个年头,黄州的岁月将苏轼从四十出头的壮年硬生生熬成了将近五十岁的老头。

在东坡耕种的苏轼并不知道,距离其离开黄州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这块土地他曾经陌生,现在异常熟悉,苏轼的孩子都已经学会了荆楚方言,却举家又要离开。人生漂泊不定,哪里能有固定的家呢?

苏轼曾经赠送给王定国的诗词“此心安处是吾乡”,对于苏轼此等漂泊之人,或许只能以心为家乡。

苏轼在江边漫步,大江滔滔,奔流不息,其人生也如同大江一般,迁徙不止。

他没有辜负黄州,没有辜负乌台诗案对其的贬谪,已经完成了其在黄州最重要的任务。作为家庭的男主人,其在东坡开垦土地,解决了一家子的吃饭问题。其依靠朋友的力量,在江边拥有了一处房子,三居室,有客厅,卧室,解决了一家子住的问题。

物质生活已经安安稳稳了。

作为北宋的一个大文学家,其也完成了震惊当时文坛的赤壁系列作品,履行了其文坛泰斗的使命,当然这是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所迸发出的精神火花。

其在黄州交了很多朋友,农夫,酒馆老板,无所事事的游侠,采药的药师,耳聋的医生,官员,钓鱼的老翁,渔夫,吹笛子的进士,有这些人陪伴,苏轼也并不显得寂寞。

这黄州第五个春天来了,苏轼要去东坡看橘子树,观察那青青的荠麦,这还是挖野菜的好时候。

苏轼现在从精神到躯体都非常的轻松。而在远方的开封,北宋的政治中心,大宋朝的皇帝宋神宗也在日日思考着要尽快起用苏轼。他的办公桌上放着苏轼在黄州所创作的诗词文章,每天处理完朝政之后,读一读苏轼的诗词是他最大的爱好。

历经四年推行新法,朝廷军事和经济并无太多起色,反倒是呈现出诸多弊病,神宗皇帝不得不开始自我反思。

公元一零八四年正月,上完早朝,宋神宗与与近臣讨论古今人材。宋神宗好似无意地问道:苏轼与古代哪位人材相似?宋神宗此问大有深意,他想试探下,乌台诗案经过五年,群臣对苏轼的态度,以及起用苏轼的阻力。

近臣心中也知道宋神宗所想,心说,你苏轼不是文章诗词写的好吗?但是这不一定说明你适合做官搞政治,就故意拿李白和苏轼对比,李白只是会作诗,但是没有做过什么官,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聊,就可以借着说李白,来评价苏轼了,这是看似赞许,其实是在贬低。

近臣说道:有点像李白,诗词写的好。

宋神宗心中自然也知道近臣的意思,这是在否定苏轼的政治才能,必须得否定近臣的说法,否则,如何为起用苏轼找到借口?便说道:不像李白,李白有苏轼的才华,但是没有苏轼的学问。

又过几日,神宗想下旨将苏轼调到江州,与群臣商量。

蔡确、张璪感觉可以,宰相王珪感觉不妥,嘴上不表示反对,但是迟迟不草拟圣旨。过了一天,宋神宗改苏轼去江州太平观,心说,这回可以了吧?又过了一天,王珪不表示反对,也不表示赞同,还是不拟圣旨。

神宗见辅臣有意拖延,元丰七年(一零八四)正月二十五日,只能亲自自己办这事,自己写一个手札:将苏东坡量移汝州,手札中有“苏轼黜居思咎,阅岁滋深,人才实难,不忍终弃”之语。苏东坡后在《杭州召还乞郡状》中回忆此事时说:“及窜责黄州,每有表疏,先帝复对左右称道,哀怜奖激,意欲复用,而左右固争,以为不可。”

宋神宗有起用苏轼的意思,但是他能感觉其中无形的阻力,对于此等阻力,宋神宗也无可奈何,毕竟实行新政,需要这些人助力自己新法的落实。

这些朝堂的关于起用苏轼的争论,以及宋神宗亲下手札,调动苏轼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黄州。黄州的苏轼,还和他黄州的朋友们正尽兴享受黄州的春天。这也是苏轼在黄州享受的第五个春天、也是在黄州最后的春天。

苏轼对此还浑然不知,与参寥、徐大正等朋友游玩赏春,他们先去刘监仓家里面做客。刘监仓用米粉煎饼招待这些朋友,他们围在铁锅前,看着刘监仓将米饼贴在铁锅沿上,米饼渐渐变黄,卷起,散发出糊香,刘监仓将煎好的米饼放在竹筐中,众客人开始品尝这质朴的美味。

苏轼感觉此饼入口酥脆,满口米香,问道:这饼子这么酥脆,叫什么名字?刘监仓也不知道这饼子的名字:米饼啊,哪有什么名字。苏轼说道:就叫“为甚酥”吧。刘监仓很是高兴,从此这道简单的美食便有了名字——“为甚酥”。

他们又结伴去潘大临家蹭酒喝,潘家正开启新酿的美酒,飘出阵阵酒香。看到苏轼他们来了,潘大临很是高兴,连忙邀请他们过来品酒。

苏轼喝了一碗又一碗,有些醉意,细细品味,感觉此酒味道不比寻常所酿的酒,酒味中有些酸,这也算是此酒的一个特色。便调侃道:大临,你这酿酒时候放水的比例是不是没有掌握好,酒有一些酸酸的味道?但是这酒的酸味正好,喝起来很是爽口,我看你这酒以后就独打一个“酸”系列,叫做“错著水”得了。

众朋友哈哈大笑,都说:好,这名字别致。

潘邠老说道:好,我这酒以后就这名字了,卖不出去找你。酿酒的潘大临是苏轼在黄州所收的徒弟,跟着苏轼学习诗词文章,其就是之前雪堂和苏轼对话、辩论那位。

苏轼会在晚上欣赏海棠花树。这是属于自己的时光。春夜良宵,暖风袅袅,香雾缭绕,月亮也在碧空之中观望这人间春色。这是一株移栽在南堂的海棠树。

春光稍纵即逝,苏轼点燃蜡烛,在烛光和月色中欣赏这盛开的海棠花,苏轼写道: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苏轼想到了定惠院东山上的海棠树也一定是花开浓艳,于是像往年一样,约着朋友在海棠花树下饮酒。

这次陪伴的朋友是参廖子,崔成老,徐得之。参廖禅师,杭州僧人,苏轼任杭州通判时与之结识。崔成老,又名崔闲,庐山道士,弹得一手好琴。徐得之大概是黄州本地人。崔成老饮酒,参廖并不喝酒,喝枣汤。

海棠花树还是去年的花树,但是海棠花树的主人已经不是去年的主人了。苏轼正在海棠花树下饮酒。园主人过来,问道:可是苏学士和友人?苏轼并不认识此人。

此人说道:我是这园的新人家,这园的原来的人家已经搬走了,搬走之前特地嘱咐我说苏轼喜欢这海棠树,一定要好好照护培植,苏学士每年都会来赏花饮酒。

苏轼笑着道谢。饮酒完毕,苏轼,参廖子,崔成老,徐得之同去尚氏家中。苏轼很喜欢尚氏家的小花园。尚氏将自己家修整得干干净净,并种了竹子,竹子下面是花圃。

苏轼着实有些醉意了,便卧在小阁中睡觉,朦朦胧胧中,琴声缥缈传来,如沐清风明月中,不似在人间,这是崔老成在弹奏雷琴。在尚氏园中欣赏完音乐,春睡完,醒了酒,苏轼继续和朋友去城东,苏轼要买大木盆。苏轼他们要用木盆装清凉的泉水,然后瀹瓜李吃。

买完大盆,苏轼和友人们进入了何圣可、韩毅甫的竹园。这是苏轼极其喜欢的竹园。

苏轼他们在竹园下置酒,接着饮酒畅聊。

刘监仓送来了“为甚酥”作为下酒菜。苏轼酒量一般,崔成老,徐得之还要喝,但是苏轼不想再喝了,苏轼突然感觉没有了兴致,于是踉踉跄跄地回家了。苏轼路过何圣可的花圃,看到了藂橘很好,于是向其索要了几株,想栽种在东坡。

次日,徐得之将要去福建,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于是请苏轼记录这件事,苏轼写《记游定惠院》,这是一篇非常有趣味的小品文:

黄州定惠院东小山上,有海棠一株,特繁茂。每岁盛开,必携客置酒,已五醉其下矣。今年复与参廖禅师及二三子访焉,则园已易主。主虽是市井人,然以予故,稍加培治。山上多老枳木,性瘦韧,筋脉呈露,如老人头颈。花白而圆,如大珠累累,香色皆不凡。此木不为人所喜,稍稍伐去,以予故,亦不得伐。既饮,往憩于尚氏之第。尚氏市井人也,而居处修洁,如吴越间人,竹林花圃皆可喜。醉卧小板阁上,稍醒,闻坐客崔老成弹雷氏琴,作悲风晓月,铮铮然,意非人间也。晚乃步出城东,鬻大木盆,意者谓可以注清泉,瀹瓜李,遂夤缘小沟,入何氏、韩氏竹园。时何氏方作堂竹间,既辟地矣,遂置酒竹阴下。有刘唐年主薄者,馈油煎饵,其名为甚酥,味极美。客尚欲饮,而予忽兴尽,乃径归。道过何氏小圃,乞其藂橘,移种雪堂之西。坐客徐君得之将适闽中,以后会未可期,请予记之,为异日拊掌。时参廖独不饮,以枣汤代之。

苏轼俨然成为黄州的土著居民,并深得贬谪之乐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