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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道融融的彩虹
1995年7月28日,在曼德拉总统的官邸,南非前少数白人政权总统或总理的夫人、遗孀与曾经敌对的非国大、泛非大、南非共产党及其他原黑人解放组织领导人的夫人、遗孀在融融温情中共进午餐。这是一次极富想象力和感染力的聚会。如果时光倒退哪怕是两三年,这样的聚会还似天方夜谭般令人难以置信。
那天中午,18位曾“不共戴天”的显赫女性一起坐在了比勒陀利亚总统官邸的绿草坪上。原“黑人觉醒运动”领导人比科的遗孀诺西克莱罗的铁椅突然一歪陷进了草地里,身旁的沃斯特夫人赶忙起身扶住了诺西克莱罗,并让出了自己的坐椅,两人相视一笑。沃斯特夫人的丈夫约翰·沃斯特曾于1966年至1978年担任南非总理,诺西克莱罗的丈夫比科就是在1977年惨遭迫害后死在了狱中。
草坪的那一边,前总统博塔的夫人伊丽莎与前非国大领导人坦博的夫人阿蒂莱蒂谈兴正浓。“做政治家的夫人真不容易,”伊丽莎说,“他们总不在家,根本看不到孩子们的成长过程。我想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怎样看待她们从政的丈夫……”“我们都是做母亲的,”非国大前领导人西苏鲁的夫人阿尔伯蒂纳走过来插话说,“这就是我们的共同之处,这就是总能把我们连在一起的东西。”就在博塔当政时,西苏鲁与曼德拉一起在罗本岛上品尝着铁窗滋味,坦博则在国外苦熬着长期的流放生涯。
“我要告诉你们一个秘密,”身着宽松花衬衫的曼德拉将双手搭在前总统尼科·迪德里克斯的夫人玛佳的肩头上说,“这位女士就是在我宣誓就任总统后第一个向我表示祝贺的人。”曼德拉说,正是玛佳的祝贺触发了他将曾誓不两立的女士们请到一起的想法,于是才有了今天的聚会。听到这里,玛佳回过头握住曼德拉的手说,“咱们干得还不错,是不是?”曼德拉接着说,“在座的女士们都是对立双方英雄们的妻子,我们曾经在过去相互斗争。现在我们在这里是为了忘记过去,携手共建一个新南非。参加今天聚会的每一个人都是在为新南非的建设添砖加瓦。”
在场的人都被这“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其乐融融气氛所感动。所有前白人政权的第一夫人们都曾在这座总统官邸度过一段光阴,她们对重回故地备感亲切。伊丽莎很快发现原来挂在她书房内的一幅黑人姑娘的油画被改挂在了客厅。其实,伊丽莎对黑人传统工艺美术早有偏爱,她那天特意穿上的黑色外套上就手绣着恩德贝莱族传统的花边图案,曼德拉见后一再夸奖她的审美眼光。伊丽莎的一番话也表明她很有政治眼光。“现在的南非局势就像是亚历山大大帝那匹害怕自己影子的骏马,”她说,“一旦它面向正义和信念的太阳,将自己的影子抛在身后的时候,它就能够一日千里地奔跑。我们也应该把影子抛在身后,向着真正的正义前进。”
实现“真正的正义”是不容易的,谁也不能指望几百年来留下的那道种族冲突的巨大伤口会奇迹般迅速愈合,因为它的背后是贫富间的天壤之别、迥异的文化观念和剧烈冲突的利益关系。但是,在新南非短短一年多的历史中,社会生活中的各种微妙变化都在表明人们真心期望着尽快实现种族和解。橄榄球曾长期被看作是南非白人最钟爱的体育运动,因而这项运动及国家队“羚羊队”一直被黑人视为压迫者的象征而对此深恶痛绝。不久前在南非举行的世界杯橄榄球大赛期间,情况有了改变。头戴“羚羊队”球帽的曼德拉在大赛期间的一次群众集会上号召全国人民为“羚羊队”鼓劲加油,因为“他们是我们大家的孩子”。“同一支球队,同一个国家”“不论黑人白人大家都是南非人”的口号愈加响亮。在南非队与新西兰队进行决赛的那天上午,我到一家小店办事时,看到店中的黑人小伙儿和他的白人同事一样在脸上涂抹着预祝胜利的油彩标语和图案,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橄榄球比赛。待到南非队真的取得了冠军后,举国上下一片欢腾,载歌载舞的人海中有不少是黑人。圣公会大主教图图决赛期间正在美国访问,未能与民同庆。7月20日,他特意穿上一件“羚羊队”的24号球衣走在开普敦的大街上。面对着一大群围观者,图图摸着球衣上那个羚羊标记说:“甚至在几个月以前,这还是一个在全国引起争议、被诅咒的丑恶标记,但我今天穿上它感到很自豪。我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曾预料到这个小小的橄榄球会产生将我们融合在一起的神奇作用。”
平等地了解和交流是和解的重要基础。在南非电视台的时事辩论节目中,常常可以看到黑人和白人坐在一起面对面地唇枪舌剑。有意思的是,代表非国大或因卡塔自由党发表政治观点的往往是白人,为国民党或民主党陈述立场的又常常是黑人或混血,以前将非国大和因卡塔自由党定义为“黑人组织”、将国民党及民主党划分为“少数白人政党”的概念已经过时。多姿多彩的新南非将自己称为“彩虹国家”。《星报》著名专栏女作家卡罗尔·拉扎尔7月26日在一篇题为《我们的彩虹人民在交流》的文章里,讲了她在一个聚会上看到的故事:一位白人妇女说她逐渐与一位黑人邻居成了朋友,但有一天却看到这位邻居正在门外为举行葬礼宰牲。“我简直忍受不了那牲畜的嚎叫,”那位白人女士说,“这太野蛮了!”“你们天主教徒又怎样?”在场的一位黑人反驳道,“你们每个礼拜日都在教堂喝基督的血,吃基督的肉,尽管那是象征性的,但对我来说简直太野蛮了!”望着这一极为热烈的争论场面,独具慧眼的拉扎尔说,“当然,他们都并不野蛮,只是各自的文化背景不同而已。以往,他们从不交谈,都在背后悄悄地鄙夷着对方。现在,我们的彩虹人民在交流。这真好!”
(1995年8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