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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叼着烟斗的姆贝基

新南非建立后,接任曼德拉担任南非总统的是塔博·姆贝基。

在南非工作期间,我曾多次近距离观察姆贝基,并曾在采访中当面向他讨教。在整个20世纪90年代,我从一个独特角度目睹了姆贝基的迅速崛起。姆贝基叨着烟斗,说话不紧不慢的形象至今令我记忆犹新。

1991年12月20日,第一次“民主南非大会”在约翰内斯堡扬·史末资国际机场附近的世界贸易中心内开幕。这是南非在经历了300余年的种族冲突后,代表各方利益的谈判代表开天辟地头一回坐在一起讨论制定南非新宪法问题,为南非的未来进行艰苦的谈判。

12月21日下午,当“民主南非大会”第一次会议闭幕后,南非非国大代表团的成员们簇拥着曼德拉来到巨型会议背景板前合影留念。

这是一幕极为动人的历史场景!一群曾为反抗南非种族隔离社会制度奋斗了几十年的人在这一天终于挺起腰板同他们的压迫者面对面地进行谈判了。在这合影的一群人中,个个都有着传奇般的经历:除了曼德拉外,还有曾任南非共产党领导人的斯洛沃。他在多年前秘密访问中国时,我曾在北京采访过他来到北京后的外事活动。这是一位为了南非黑人解放事业奋斗到生命最后一息的白人战士。他们中的祖马、拉马福萨继姆贝基后先后出任南非总统。他们中的莱科塔等人曾与曼德拉一起在罗本岛坐牢,后出任新南非国防部长等要职。普萨等人曾是非国大流亡海外时的重要领导人物,其中莫迪塞曾任非国大军事组织“民族之矛”总司令多年。

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难忘的历史时刻。当这些人在台上欢欢喜喜地排成上下两排准备合影时,我请一位在场者以他们为背景为我拍照留影。随后,我端起相机,对准台上,抓拍到这一大合影。就在这时,一个人笑吟吟地站在了后排左数第一的位置上,他就是姆贝基,而在其左边的便是曾传闻与姆贝基竞争新南非首任副总统、后担任南非总统的拉马福萨。

1993年2月19日,“反种族隔离国际声援大会”在约翰内斯堡市国家展览馆内举行。这是在新南非呱呱落地之前的一次重要国际活动,约500名来自世界各地的代表齐集这里,第一次在南非国内对非国大的斗争当面表示道义上的声援,来宾包括赞比亚原总统卡翁达、国际象棋大师卡尔皮夫、世界拳击协会重量级拳击冠军迪里·鲍等。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也派团参加了这一会议。

在这个重要的外交场合现场,有一个人物格外引人注目,他便是手持烟斗、不断跑前跑后的时任非国大国际部主任姆贝基。

也就是在这一天的大会上,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这个插曲既考验了姆贝基的外交才能,同时也预示着新南非将面临的一个外交大难题:中华人民共和国与台湾的关系问题。

那天上午,当中共代表团赶到会议现场时,他们突然发现,在摆放着“CHINA”桌签的桌前,已经有一男一女两位人士坐在那里,而那位男士便是台湾驻南非“大使”陆以正。

从万里之遥的北京专程赶到约翰内斯堡参加这一会议的中共代表团成员,以及陪同代表团与会的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驻比勒陀利亚南非问题研究中心首任主任谢志衡顿时严肃起来。这是关系到“一个中国”原则的问题,岂容马虎?!于是,谢志衡跑前跑后地反复交涉,最后这场官司打到了非国大国际部主任姆贝基那里。

在姆贝基的干预下,中共代表团成员最终坐在了摆放着“CHINA”桌签的会议桌前,陆以正和他的那位女助手则悄悄地改坐到了会议大厅的后排座位。

那天,我在经过会议大厅后排座位时,与表情木然的陆以正对视了片刻。我从这位台湾“外交界干才”的眼中既读出无奈,又读出愤懑。这分明预示着中国政府与台湾当局将在南非演绎出一场持续数年的“外交”大战。

国际部主任姆贝基!这个名字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2月20日会议休息期间,在会场内四处捕捉采访对象的我恰好遇到手持烟斗的姆贝基。我乘机向他发问:“姆贝基先生,在现在举行的多党制宪谈判中,人们总是在谈论‘日落条款’,到底何为‘日落条款’?”姆贝基原有的思路显然被我的突然提问打断了,但他还是耐心地解释起来,手中不停地挥舞着那只烟斗。正在此时,一位个子不高的黑人长者走来,姆贝基便赶忙招呼他过来,对我说:“我再请他为你解释一下。”于是,姆贝基又将我介绍给了这位时任非国大总书记名叫恩佐的长者。恩佐解释道,南非共产党领导人斯洛沃在多党制宪谈判中提出的所谓“日落条款”,意指即使非国大经过民选掌权后,也将与南非白人分享权力……。在新南非成立后,恩佐在曼德拉政府中任职,成为南非历史上首位黑人外交部部长。在处理与中国建交的问题上,恩佐发挥了重要作用。

1997年12月20日,在南非西北省马弗京市郊西北大学大会堂内采访非国大第50次全国代表大会时,我再一次近距离观察了时任南非副总统姆贝基。

就是在那天的会议上,南非总统曼德拉郑重地亲手将象征着非国大最高权力的乌木权杖交给新当选的非国大主席姆贝基。

随后,曼德拉发表了讲话。他在讲话中以“我的主席”称呼姆贝基。他说,作为总统,他将更多地放手让姆贝基来干,以便使南非在1999年大选后平稳地过渡到姆贝基政府。他夸赞姆贝基无可争议地当选为非国大主席是对他出色能力的认可。他说,姆贝基无论是在流亡年月,还是回到南非后,作为非国大谈判代表,以及担任第一副总统期间的卓越表现,都证明了这一点。

姆贝基的父亲戈文·姆贝基曾与曼德拉一起在罗本岛坐牢。曼德拉很深情地说:“我期待着这样的时光,在晨光中醒来,在我的家乡古努村山间谷地中平静地徜徉。我还期望着能有更多的时间与戈文·姆贝基和西苏鲁在一起,讨论我们在罗本岛监狱一起坐牢20多年间没来得及讨论的问题。”

在这个会议上,我一直在观察姆贝基。在会议进入选举过程中,姆贝基曾一度将头抵在桌子上打瞌睡。他实在是太累了,有开不完的会、满满的媒体采访、数不清的幕后协调组织工作在等着他。

然而,当会议进行到自由发言时,姆贝基抬起了头,他对会议涉及的几个问题一一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其实他从来就没有打瞌睡,只是闭目养神,大脑内还在捕捉着发言者们的闪光点。

1996年5月8日,我又目睹了南非历史上的重要一刻:南非制宪会议以421票赞成、2票反对、10票弃权的表决结果通过了新南非第一部永久宪法。就在表决结果公布之后,南非各党派代表走上国民议会的讲坛,代表本党对表决结果发言。第一个走上讲坛发言的便是姆贝基。

“在这样一个场合,我们或许应该从头讲起。那么好吧,就让我从头讲起,”姆贝基讲起话来从来都是从容不迫,但在那天的讲演中,他的声音分明有些颤抖,“我是一名非洲人!”

姆贝基讲演结束后的片刻,议会大厅内的所有人似乎一下子丧失了反应能力,整个大厅鸦雀无声,随后又像是陷入一场狂澜,爆发出阵阵热烈的掌声。

随后,国民党总书记鲁夫·迈耶走上台来,这位白人政党的代表在讲话中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也是一名非洲人……”

接着,民主党领导人利昂、泛非大主席马奎图等人也走上台来,他们无一例外,演讲的第一句话都是:“我也是一名非洲人……”

会场内暖意融融,洋溢着庄重热烈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