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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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老叶,你看看!”吉星手里拿着几张信纸,另一只手在纸上弹了好几下,对叶子铭说到,“这人要走了背字,真是喝水都碜牙。”

“怎么?”

吉星把信递给了叶子铭。

叶子铭快速的扫看了一遍,“哦!哦哦!”他一边看一边不自觉发出惊讶的感叹,“还以为这次使俄,回来后必能重振呢!看来是要一踣接着一踣了。前门驱虎,后门引狼。合肥公又要挨骂了。这些俄国人!”

“嘿!甲午之后骂声几曾断绝?他老人家绝不会在意这个。慈圣那个坎才难过呀!”吉星微微一苦笑,“当年他为崇地山(崇厚,姓完颜。满洲镶黄旗人。光绪四年因与俄国签订丧失领土主权的《里瓦几亚条约》获罪,后开释。)讲情,不意今日复落于此彀中。造化之弄人,岂不让人唏嘘!”

“武汉那边据说张香帅(湖广总督张之洞,字香涛。)上了折子,请求联日以抗俄国······”

“哼!哈哈哈!”吉星没等叶子铭说完便大笑起来,“他这哪里是要抗俄,明明是要老李好看嘛!哪个不知?事情都是别人做,好话全是他来说!张南皮(张之洞是直隶南皮人,今属河北沧州。故称“张南皮”。),巧宦尔!觊觎合肥久矣!要真联日,跟老李的联俄抗日有什么分别?非此即彼,他以为得计,庸夫而已。慈圣岂能不烛照?”

“那关外那边怎么办?”

“哎呀!说起关外,让我想起前向子见的一个人来!你别着急走,坐。换茶!”吉星一手招呼叶子铭坐,一边唤人上茶,“说两句题外。也不全算是题外。你会愿意听的!”

“哦?”叶子铭一脸狐疑的望着吉星,犹豫着又坐了下来,他瞬间诡笑道:“收了金巧那妮子了?”

“瞧你说的!跟你说几句正经话,你想得那里去了!那还算是个事吗?”吉星听叶子铭提到金巧,脸刷的一红,笑道。

“大前天辜小芸下帖子请我去味莼园茶叙,知道见着谁了吗?”吉星一脸神秘,却又没给叶子铭猜的机会,“我到的时候外面已经停了五六部车子,我还想着会是个啥境况,搞得这么排场。搞半天是那个著名的康南海要进京,路过上海!”

“哦?!”叶子铭这下是真来了兴趣,带着些调侃的意味道:“吉翁去见刘荆州,子铭恨不能附骥尾呀!”

“哎,哎,你莫想得太好。真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吉星见下人把茶放在了桌上,挥挥手打发走下人,自己端茶呷了一口,摇了摇手:“董仲舒一类。狂得没边。他讲的那些,无非是公羊之说杂揉了些洋货罢了。没啥意思。在上海这个地方吃不开。辜小芸他们几个真真假假的把他捧得高。我是不愿再见的。倒是和他一起的那个,湖南浏阳人,额,那天都是康祖诒在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震得我耳朵都聋了。害得我一下子没记住名字,只知道是鄂抚谭继洵的公子。”

吉星皱着眉,手指轻轻拍着桌边,看样子是实在想不起来。

“三十出头的人,”吉星话说得比平时快疾,声调也高,他呷了口茶,“嗯,今年这个齐头山的瓜片醒神!你尝尝!”他又多呷了一口,把茶碗放了,叹了口气,继续说到:“我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别人的眼睛,也没哪个会拿眼睛望着你说话。可是这个人那双眼睛,我怕是到死也忘不了。我对他印象深刻,我自以为不是因为好感。”他转了下茶碗盖子,“然而是我打过交道的人里最让我无须刻意就会记住的一个人。在上海这么多年,上上下下见的人算不少吧?可是那天那双嵌在一对深眼窝里,白水银里两滴黑水银般的眼睛望向我的时候,如开门见了压顶巨石。使我自觉难安,很不舒服。可那分明又不是阴邪之气。官宦人家,竟养有这般狂傲子弟!”

“吉翁,江海关这么多年算是白混了。”叶子铭在吉星幕中呆的久,再则吉星性格宽厚,无外人时,叶子铭说话也就轻松随便,有时讲的高兴了,嘴里称兄道弟,吉星嘻嘻哈哈也不怪气。叶子铭笑着道:“那些个洋人不就喜欢如此吗?”

“乱讲,不一样。”吉星也笑了,摇摇头,“那些洋鬼子常常是咄咄逼人,要不是黄浦江上的那些铁壳子炮船,哪个怕?”

叶子铭听得抿嘴一笑,点了点头。

“谭继洵这公子不是。你没见过,自然难以想象。不过我再说一句,现在想起那眼神倒是醒神,啊,你别打岔,”吉星若有所思的仰着下巴,手指在唇边轻轻的点,“嗯!是的,就是!让人无挣扎躲避处!”

“死士。”叶子铭冷不丁冒出一句。

“啥?!”不知道是不是两个字太短,一时没来得及细听还是他压根没明白,吉星两只小眼睛瞬时瞪得溜圆,上半身都压到了桌上,肚皮都被桌子边硌出道凹来,“你说啥?!”

“死士。”叶子铭重复了一遍。嘴唇抽动了一下,道:“老兄久处富贵,日日活在灯红酒绿的十里洋场,那里还记得这两个字,的确难免一惊。”

“怎么说他是‘死士’呢?”叶子铭的话让吉星觉得有点尴尬,但他说的的确也像是这么回事,起码符合吉星脑海里的印象,只是他一直没想到这个词。于是他那短胖身子从桌上缩了回去,屁股重新落回到椅子上。

“谭嗣同。必然是他。”叶子铭说起的时候显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你认识?!”这让吉星很吃惊。

“哎!老兄活在洞天福地,真是‘天上方一日,地上已千年’呀!”叶子铭话说得调侃的意味十足。他用小手指的指甲从自己茶碗里挑出些水来滴在桌上,手指就着那点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抬眼看了看吉星。

“虚君?”吉星看着叶子铭用茶水写出的字痕,眼睛瞬时又睁大了,“啥意思?!”

“啥意思?”叶子铭眼角一挑,“英吉利国,如今的大英国那一套。没听说过?”

“哎呀!你看看我!”吉星一拍自己多肉的大腿,“是咯!要不是你老叶说起,那个想得到这样犯上作乱的事竟会发生在自己眼前!那不是吗?怎么能够!”

“怎么能够?”叶子铭看了看吉星,两指在桌边重重叩了叩,“所以我说‘死士’么!”

“哎呀!”吉星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这个辜小芸!连我都给他们的强学会认捐了一千两银子,这下好!非闯出大祸来不可!”

“你怕什么!”叶子铭看着吉星那副模样忍不住咧嘴笑起来,“名臣巨宦和寄任封疆的,给强学会捐钱的多的是,难道你不知道?我们那位老中堂想捐钱人家还不要呢!”

“老叶,话不是这般说。”吉星不再嘻嘻哈哈,“自始皇帝迄今,未闻有皇帝肯为‘虚君’的。有则必是篡逆,乱臣贼子所为。不是吗?这不是玩的!”

“吉翁······”

“不,”吉星拦住了他,道:“我绝不会去干这个热闹,不能雪白的袜子往泥塘里跳······”

吉星说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对着叶子铭,等他自己说完,才看了眼他。

叶子铭捋了捋下巴上不多的几根须子,吉星说的这些话是真没拿自己当外人,他有些感动。再说其志不在政治上有番作为,甚至成为公卿巨宦都不在他的范围。他明白吉星对自己目前的位置相当满意。能保富贵,宦途不致大闪失,原无可厚非。叶子铭点点头,手里拈着两根胡髭,若有所思道:“吉翁,这个热灶的确不好轻易去添柴火。这种事谨慎些总不会错。不要说大英朝野究竟是个怎么回事并不见得有几个有真知灼见,就是甲午战后,士大夫也多是不明就里的人云亦云,一窝蜂的讲宪政战胜了专制。他们之中有几个是认真去看看,把两方庙算、海陆战场复回盘的?东洋之胜,恰是因为天皇事权在握呀!妄动国本,确实,”他看了下吉星,“唉!还是你是真明白。何况那还有个圣母皇太后都什么话没说呢!”

“你也觉得吧!”吉星见叶子铭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情绪变得好起来,“好在我只是认捐,毕竟没打成票子。对他不起,这个事情我只好不作数了。”

“笑骂从汝,好官需我为之(《宋史·邓绾传》)。”叶子铭也一笑。

“你呀!”吉星把茶碗拿到嘴边,显出几分赧色。

“这回谭请南海进京,说明南海也必非寻常大言之辈。”叶子铭也喝了口茶,道:“怕是要有大作为呀!”

“大作为!我看他就是个鼓舌摇唇之徒!”吉星似乎对康祖诒的印象非常不好,“光绪二十一年他在京师联名给皇帝上书的事,被吹到了天上。吉某固然不才,却也不肯做欺世盗名之徒。我那天也就是出于好奇,想看看是怎样一个人物。”

“吉翁,你说的是不差。然而有所不知,”叶子铭说到:“康氏常作惊人语,恰是效颦泰西所谓选举政治的惯技,使人瞩目罢了。不然像傅相那般骄傲的人物,何以被他辱骂之后(他指的是马关签约后李鸿章被目为汉奸这件事。),还要捐资入会呢?何况甲午以后,士大夫里思图一变的大有人在。康某得风气之先,自有领袖之意吧!”

叶子铭也无意与之争论。毕竟自己不过耳食,吉星是见过了菩萨真身的。但叶子铭在外面跑得多,对康祖诒的行为、言论是有留意并且入过脑的。

“合肥公也是!”吉星正替李鸿章感到不值,却突然问到:“你说什么?思图一变?”

“天心从来都厌乱,然则哪回能敌人心生变呢?”叶子铭两眼望着吉星,诡笑了一下。

“唉!不知是你在讲梦话,还是我在梦中呢!”

“哈哈,”叶子铭笑着踱回到自己椅子边坐了下来,“哈哈,老兄此话堪称精妙,意味高古!使得下午这茶马上有了滋味!然则风起青萍之末。公岂不知,如今已有《扬州三屠》、《嘉定十日》这般的抄本在街面乃至军营里流传,这样的事,便是洪杨之乱时,也未曾多见吧?如今形势甚为诡谲莫测,吉翁,不可不张耳,也不可不多加留意啊!”

“啊?!”吉星惊诧的望着叶子铭,半晌,那张刚才还带着些得意的胖脸上多出两分愧色,“你老兄一番话,倒使我像是活在桃花源里,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如今合肥去位,好多事也明显不比从前,颇有人走茶凉之叹。幸有老先生在,吉某总算心安些。”

“老先生是个天生享福的命。”叶子铭看了看吉星,哈哈一笑。

吉星也看了看他,也哈哈一笑。

“你说那个谭嗣同的时候,你猜我想起了哪个?”

“哪个?”叶子铭放下茶碗。

“上次来的那个老潘,潘瘸子。”

“你看!你老先生心里头到底是明镜高悬咧!”叶子铭笑着站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了看,廊外竟然已经下起了雨。难怪有些冷。他叫人去拿盆火来,自己回身看了看吉星,道:“听说合肥将汇丰行里的八百万两存银交回去了,是么?”

“还什么‘是么’!明知故问!”吉星嗔怪的瞥了叶子铭一眼,“都中外咸知了!”

“你看,合肥经略北洋这么多年,天天哭穷,却守了笔财放在银行养崽生息。”叶子铭转过身狡黠一笑。

“怎么扯到这上面来了!这要牵扯到两宫的,尤其是颐和园那边。里面许多缘由。”吉星那张胖脸覆上了一层薄霜,“快莫口无遮拦乱讲!”

叶子铭朝他吐了下舌头,道:“在下的嘴巴紧不紧,吉翁你还不知道?我可不是随便往老李的心窝捅刀子。在外面也从未胡说。”叶子铭浅浅一笑,把桌上茶碗边一滴水珠用指甲划开了,拿手指一抹,道:“这是嘎三胡(上海方言聊天的意思。叶子铭不是上海人,只是用上海腔开玩笑而已。)’嘎到这里了,吉翁要不说到老潘,在下还发不出这般感慨呢!”

“一团棉花到了你手上就扯得乱七八糟!”吉星狡笑了一下,脸上那一点点薄霜一下子就化了,“说得出个七八九,晚上我请你用大餐,喝上等的葡萄酒!”

“大餐不必。”叶子铭道:“洋人那些玩意儿偶尔吃吃还行,我这副肠胃比不得老兄你,一块肉下去肚里好几天都清爽不了。初冬正是吃芋艿的时候,倒不如吩咐厨房做个捏菜烧芋艿这样的小菜,把您那新鲜的鲃肺烧个三秃,酒照样喝,岂不好过满嘴油腻?”

“哪来的鲃肺?我怎么不知道?再说这一下去哪里寻来尖团脐?”

“这对堂堂的江海关道还是难事吗?”

“成,成!依你,依你!”吉星笑道,“这下可以说说你的感慨了。”

“吉翁入仕多长时间了?”

“我是同治十一年三甲五十八名分发候补,光绪二年授正七品知县。”吉星掐了掐手指,道:“哟!一算吓一跳,二十好几年了!”

“从知县候补到得了江海关这样的缺,比起三甲同年,吉翁仕途也可以称得称心了!”

“嗨!”的确,这么多年官场混下来,一方面固然有运气的成分,最关键的,是先有刘秉璋(安徽庐江人。清晚期重臣,咸丰十年进士,淮军重要人物,参加镇压太平军和东捻,官至四川总督。因重庆教案革职,卒于光绪三十一年。)青睐,后又有李鸿章的维护。比起他那些同年,甚至那些一、二甲的进士,的确,以既无战功,又非翰林出身而能得着这样的肥缺,并且到目前为止,屁股还坐得稳如泰山,嘿!叶子铭说的“称心”倒也当得。吉星一乐,面上有些得色,嘴里却作出些谦词:“主要还是仲良制军(刘秉璋字仲良。刘曾任四川总督,所以称他制军。)奖掖提携,又赖傅相维护!”

叶子铭侧过脸,掩嘴一哂。

“你莫笑。”吉星赶忙辩道:“我说的是真的。”

“明白,明白。”别看吉星这个人在外面常常显出一副谙熟官场的模样,跟他稔熟了,才发觉他其实不太耍弄机心,有时候甚至很天真。私下处得好时,他也不自觉会忘了周旋时那套伪装——尽管这样的时候不多——既像进门脱去了一身沾灰的罩袍,又仿佛一只开门进屋就直奔自己熟悉的位置敞开了柔软腹部的胖猫。他笑了出来,摆了摆手,“你莫多心!”

“嘁!”吉星眼珠子一转,一笑道:“说正话吧!”

“嘿,不是在下嚼合肥相国的舌头,那就没意思了。不过,”叶子铭沉默了一下,说到:“我提起这件事,是因为想起合肥相国同辈的左文襄。所以我想老潘要是在这里一起喝两盅,听他讲讲,这么一把年纪,既无功名,又不置生产,瘸着条腿天南海北的,所为何来?”

“哈哈哈哈,你一说我就想起他那副样子!”吉星大笑道:“我一向不喜欢激烈的人,不过那个人还可以。可是我们今天说的,跟老潘有什么关系呢?”

“的确没啥关系。”叶子铭撅了撅嘴,“说起来,不过是我个人的游思罢了。吉翁,倘若你早十年出仕,是愿意继续呆待在京师等待入翰苑呢还是愿意到地方投军一博军功?”

“啊,我?!”叶子铭的问话,让吉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本就没想过敷衍叶子铭,可这下要他说,他自己一时还真不易确定,“这我可从来没想过。不过以我的性格,”他腼腆一笑,带着自嘲的意味道:“嘿嘿,大概是‘危邦不入’吧。”

“老兄真诚实君子也!”叶子铭开怀大笑:“这才是人之常情呢!合肥相国少年时所谓‘一千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如今听起来都气血高涨。可他到底也只是常人,能吏固不必说,只是当不成英雄的。”

“讲起来,傅相也纵横捭阖几十年,盛极而衰,是时也,命也。你这般说,吉某是不敢苟同的。”

“哦,吉翁,你误会了。叶某岂敢臧否傅相这般的大人物?更不是要否认傅相功业······”

“老叶,他老人家正走背字,”吉星摇了摇手,“不管初衷如何,我都不愿这个时候再去议论他的是非。唉!曾听人说他最大的遗憾是未当过主考。如今我算是明白了。”

“所以扬雄说‘多智者为英’,此老正是如此!”叶子铭叹道。

“哦?”吉星望着他,“你也明白他何以以此为憾?”

“这有何难!”叶子铭微微一笑,“不为主考,便无有门生。无门生,身后不要说少有颂德之声,便是想得几句公道话,又哪有人愿意为他说呢?”

“嘿嘿,是的!”吉星笑道:“正应是此意了!哦!对了!真的是猪油蒙了心,有件事一直要跟你讲,说话差点又忘了!”吉星一拍脑门,“忘性越来越大,真是昏聩!有消息说俄国人很快会把军舰开到旅顺。”

“不稀奇。”叶子铭一点也不惊讶。

“哦?!”吉星惊讶道。

“无利不起早。丙申年(1896年)与德、法联合迫日归还辽东,岂会出于好心!可怜许多无知士人还在叫好!”叶子铭大笑,“傅相使俄,传说签订了密约。俄人由此以辽东为立足,进窥朝鲜也就必然了。那些洋人的克拉普(Club俱乐部)里有阵子议论最多的,便是德俄达成交易,德国支持俄国占领辽东,俄国支持德国占领山东。看来不是空穴来风。如此一来,德国人也在伺机吧!”

“那老潘他们那里······你看?”

“老兄的意思是?”

“我就是想问你,老潘他们那边的东西还要不要给?”

“通过几个商行过来的银子并没有断供呀!那当然要给!而且要趁俄国人还未真据占辽东,现在往那边送东西,东洋人必不为碍!要多给。”叶子铭望着吉星,“倘俄国人真占了辽东,合肥瞬时便成了崇地山(即崇厚)!叶某深信,言其卖国者必众!然而对合肥相国个人的打击事小,言卖国或者太过,谓之误国,难辨矣!”

叶子铭的这番话听得吉星手都攥成了拳。他知道叶子铭说的不差。

“这就是合肥不如湘阴(左宗棠,湖南湘阴人)的地方。”

“唉!可怜老头子又要被置于火上了。”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过也无须多担心。”叶子铭道:“合肥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岂是浪得虚名之辈?区区辱骂能奈他何?当今(指皇帝)视之如仇雔,又能拿他怎么样?俄皇加冕,便是一万个不愿意又能如何?不还是要赏还花翎、马褂?老头子虽算不上雄杰,可也不是孬种呀!”

“嘿!那倒是!”吉星笑了笑,“关外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械弹照样送。不过,”叶子铭身子一倾,凑近了些道:“这以后不要再送西洋械弹。让那个姓萧的从东洋人的商行订货运过去。老潘一看就明白。”

“为什么?”

叶子铭看着他只是笑,不作声。

过了那么一小会儿,吉星猛一拍额,发出一声脆响,“哎呀!会蠢死!我竟然没想到!老叶,好手段!可是黄家和老潘会愿意吗?”

“所以我们只送东西,不说话。”叶子铭说到:“事情往哪里发展,对于我们都没坏处。跟地理之利比起来,三千万两的补偿算得什么?以东洋人嗜利如蝇逐腐的性格,岂肯轻易作罢?俄国人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即便黄家兴许看不到,潘瘸子那个脑袋瓜也一定能想到。潘瘸子只要说明厉害,能在乱世中成为一方诸侯,黄胜春哪会不愿意?说句诛心的话,谁都可以下这个场,唯独大清不能。那次他经过沪上,吉翁,你可能没留意,但我却把这句话记住了。”

“哦?!”吉星一扬眉,问到:“什么话?你不说,怎么知道吉某留没留意?”

“他讲‘关外虽远,未尝无千夫之长,百夫之杰,抚而用之,即为我用,而必不为贼用。古来成事败事之人,必在尘埃草野之中,用之则为臣仆,弃之则为盗贼,其间不容发。’这真是识量坚卓之语。潘瘸子不以位卑人轻而无所自重,叶某因此很是佩服这个人。弈手、棋子角色本无一定,我相信老潘深谙此理。所以我赌他一定不会介意,也不会轻易遭受大挫。押就押在他的‘恃我之不可攻’上。”

吉星默默地坐在那里,没说话。

“赐酒吧,吉大人!”叶子铭一笑,“说了这么多话,要烧好多脑筋,费许多津液!不来几样私房拿手,尤其我点的那两样,如何补得回来!”

“你呀!还吊我的胃口!来人,把菜端上来,上酒!”